三百年不断的姑表亲--------许志强(厦门)高中88届【校友文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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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不断的姑表亲 俗话说，“一代姑，二代表，三代煞了了”，意思是姑表亲戚关系通常只能维持三代人，往下亲情淡薄，基本就断了。然而，南安康美镇兰田村草埔自然村许氏与晋江池店古福杨氏两个家族，相隔五十里，分处晋江上、下游，经历三百年、十余代人，姑表亲谊牢固，至今仍互以古福表、草埔表相称，往来不断，世所罕见。 这一奇特的风俗是怎么造就的呢？要从古代晋江人选择风水的葬俗及杨、许家族的两桩“古亲戚”说起。 晋江地处平原，而且水旱灾害频仍，不易找到合适的墓地（风水）。所谓风水，首要原则是背后有靠山，左右有怀抱，前有流水和开阔的空间。南安与晋江、泉州相邻，水、陆交通便利。从南部平原向北部山区，地势逐步抬升，大小河流众多，东溪、西溪、晋江纵贯南北，历来颇受堪舆家青睐。泉州、晋江等地很多富贵人家为了让先人安眠于九泉之下，往往沿着古泉永官道及晋江水一路北上择吉葬亲。兰田村位于南安中部，临近古泉永通衢重要节点双路沟，交通便利。东有葵山、古泉永官道及洛水溪，西临东溪，南有先峰山，北有御辇山（俗称许仁寨山），中有松柏岭等小山丘，周边容易觅得风水佳穴。比如，在御辇山北麓，有明晚期户部、刑部尚书苏茂相墓；古双路村大路边的福铁村东山后，有清初提督林贤慕；相距一千米左右，有清初施琅父母墓等。古福杨氏九世祖杨际隍夫妻合葬墓及其孙辈的杨、许、易夫妻合葬墓就坐落在兰田村。 举塔杨氏九世祖杨际隍夫妻合葬墓 古福杨氏九世祖杨际隍（1661-1730年）名文灿，字际隍，别号笃斋，生前就在南安兰田村中山丘（土名“新山”，兰田小学附近）上为自己择好墓地。1731年由其次子士升主持安葬。 因建设征地，杨际隍与夫人林氏合葬墓二十年前迁到先峰山北侧的持水山半山腰。根据其墓志铭的记载，其开基祖杨见山从“晋水白塔”迁居三十都的今晋江市池店镇古福村。时间大约是明代中早期的1460-1500年前后。取名举塔乡，是为了不忘故地。祠堂重建前，边门上就写着“举塔”。如今，举塔的地名已经消失，被“古福”所替代，历代地方文献无载。 “晋水白塔”在哪里呢？晋江有两座名塔可能称为白塔。一在安海，又称“西塔”、“瑞光塔”、“文明塔”，位于安海西畔安平桥头超然亭的东北侧塔，始建于南宋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系安平桥建成之年，乡人以造桥余资建造。另一座在今石狮市宝盖山，名为关锁塔，原名万寿塔，俗称姑嫂塔，建于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年）。“关锁烟霞”是古泉州十景之一。两者都是国家文物保护单位，附近都有杨氏村落。根据传说，古福杨氏是关锁塔附近曾坑村杨氏的后裔，但缺乏史料、族谱证据。 杨际隍出生七个月丧父，十四岁丧母，少年时入学读书。因父母早亡，未成年就辍学务农，创下庞大的家业，富甲一方。他乐善好施，重教育，笃孝思，谋深远。生前就特地为父母“竭延堪舆，走山麓，于武荣宝缨山得吉地，厝考妣焉。”并为高祖父、曾祖父置备祭田，确保祭祀不断。其子孙后来也谨守孝道。 杨际隍下葬不久，大约在1731-1733年间，他的一个孙女，可能是长子杨士元的长女，或次子杨士升的次女赶娘（古福杨氏第十一世）下嫁草埔青年许维钟，改名杨添娘。而草埔许氏随后也把一位姑娘嫁入杨家。延续至今将近300年表亲情谊就此建立。 许维钟、杨添娘夫妻合葬墓 许维钟（名晏使，号宏毅，1712-1778年）是兰田村许氏十二世、草埔许氏长房四世，是兄弟两人中的老大。草埔开基祖为兰田许氏九世，家境贫寒。由于世代务农，估计许维钟成亲时家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杨添娘（1714-1801年）出身豪族，下嫁许家的初衷，应当与杨家的孝道有关。古福与兰田相距大约50华里，中间还隔着晋江，古代步行为主，难以当天往返两地。在兰田村有个亲戚，祭扫祖墓可以有个过夜、歇脚的地方，可减少清明节扫墓的难度，保障先人永享子孙的祭祀。 许维钟、杨添娘夫妇同心同德，艰苦创业，勤俭持家。他们建糖廍，置蔗车，自制及收购蔗糖，利用东溪、晋江的河运，经泉州转海运贩卖到江浙地区，并从江浙购买棉花回泉州地区销售。通过这种“糖去棉花返”的生意，积累起大量财富。夫妻俩先后建成了两座五间张带护厝的大厝及专门用于子孙教育的书房。书房、糖廍今及泉永公路边的一座古厝在几十年前倾圮， “砖啊埕”大厝基本完好。当年榨糖的石辊、晒糖的砖埕（“砖啊埕”大厝的院子）至今尚存。由于生育了五个儿子，整个家族支脉被称为五祧（柱），许维钟、杨添娘夫妇俩就是五祧祖公、祖妈。夫妻合葬墓在葵山上的杏田自然村（属丰州镇环山村），子孙瓜瓞绵绵，年年祭扫不断。 杨添娘嫁入许家不久，许家的一位姑娘嫁入古福杨氏。或许本来就是“换亲”也未可知。明末清初闽南很多家族联姻采取了这种“亲上加亲”的模式。 杨、许、易夫妻合葬墓 嫁入杨家的许家姑娘，据传说是草埔许氏四房的女儿。许氏及继室（或侧室）易氏与杨氏夫君三人合葬墓，在兰田村御辇山东麓，座西朝东，面向葵山及泉永古道、洛水溪。墓地原址规模宏大，20多年前建设草埔工业区时，墓埕大部分被征用，主体尚完整保存，原有一对望柱已消失。墓碑上的文字漫漶不清，无法看出杨许氏丈夫的名字。根据杨际隍墓志铭记载的家族信息，可能是杨士升三个儿子杨克宽、杨克思、杨克昌（古福杨氏第十一世）之一。杨际隍安葬时，孙儿仅此三人未婚。 古福杨氏历代口口相传，清明节扫墓的时候必须先祭扫杨际隍墓，再祭扫杨许合葬墓，应该是基于祖孙的长幼尊卑之序。 三百年不断的孝悌文化 或许是祖先垂范、教育有方，古福杨氏和草埔许氏都非常重视孝道。两家族的祭扫活动，是双方亲情连绵不断的一个重要原因。 每年清明节期间，古福杨氏家族都组织到兰田村扫墓。古福村就在晋江江边，由于路途遥远，早期要么全程步行，要么乘船到上游的石砻再登岸步行。由于单程都需要至少五六个小时，只能在草埔住一个晚上，次日祭扫完毕才赶回家。因此，通常都是第一天在姑姑家吃住，第二天中午在舅舅家用餐。将近三百年间，几乎从未间断。 改革开放之前受政策、环境等限制，古福杨氏有二三十年未能到兰田村扫墓。年久日深，杨家当时已经无人知道两座祖墓具体位置。1977年春，杨家先派出杨阿福等三人到草埔寻访。草埔许氏五祧的八旬老人许英积早年曾接待过表亲，知道墓地位置。尽管已经卧病在床，他仍耐心地介绍、指点。杨阿福等人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回两座祖墓，恢复了每年清明节的家族祭扫活动。 2024年4月，根据对杨际隍墓志铭的解读结果，杨氏家族特地组织了几十名族人，到武荣大桥西侧等处探寻八世祖杨启宇夫妻墓（武荣保缨山）。尽管没能找到，其恪守孝道却可见一斑。 远在葵山深处的许维钟、杨添娘墓，草埔许氏两百多年来也是祭祀不断。1986年、2006年组织了两次整修，至今基本按原貌保存完好。 延续十几代人的姑表亲谊 古福杨氏、草埔许氏之间，姑表亲谊持续了十几代人，历来都互相支持。举几个例子。 古福村位于泉州南门外、晋江边，地利优越，历来有经商的传统。根据杨际隍墓志铭文及杨氏祖孙两代人的墓葬形制、规模，杨际隍及其子孙数代都经营有道，颇为富裕殷实。草埔许氏历代“世有隐德”，基本都是务农为生。许维钟、杨添娘夫妇经商，是清代草埔许氏最富有的一代，应该得到过杨氏的帮衬，或者因受其影响而弃农从商。 草埔村中一座古墓，是南安康美东坂村李姓的祖墓。东坂村在兰田村西省道213线边，仅隔着一条东溪。墓地所在原是荒山，但因人口增长较快，到1970年代已人烟稠密。李氏历年扫墓时，冥纸抛洒的范围太大，甚至抛投到民居门口，又经常砍掉坟墓边的树木、树枝，许氏多次劝阻无效。1979年左右清明节祭扫时，双方爆发冲突。许氏毕竟是当地居民，凭借人多势众，收缴了李氏的锄头、畚箕等工具，挖毁古墓，将“皇金”（骨灰罐）起出藏匿。李氏群情激愤，双方剑拔弩张，即将爆发械斗。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闽南人习惯用械斗来解决家族、村落之间的矛盾。雍正皇帝对此都无可奈可，于雍正十二年颁布训戒漳泉械斗的谕旨说： 朕闻闽省漳、泉地方, 民俗强悍, 好勇斗狠, 而族大丁繁之家, 往往恃其人力众盛, 欺压单寒, 偶因雀角小故, 动辄乡党械斗, 酿成大案。及官司捕 治, 又复逃匿抗拒, 目无国宪。两郡之劣习相同……闽省文风颇优, 武途更盛 。而漳、泉二府, 人才又在他郡之上, 历来为国家宣猷效力者, 实不乏人。独有风俗强悍一节, 为天下所共知, 亦天下所共鄙。 按正常套路，李氏家族发动起来，联络亲友。许氏也未雨绸缪，派人向“古福表”求援。 古福杨氏一方面毫不含糊地表示绝对支持表亲，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而且习武的族人不少，让“草埔表”安心；另一方面，积极设法调解。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械斗不但会使双方成为世仇，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杨氏贤达煞费苦心，找到晋江陈埭镇两个紧邻的村子，同样分别姓李、姓许，这两个村子一向相互友好，亲如一家，与杨氏关系而很融洽。由杨氏带陈埭李、许村耆老，主持草埔许、东坂李现场调解，友好协商，使得双方都主动承认自己的问题，各自让步，达成和解方案。许氏归还“皇金”，李氏同意缩小墓地祭扫面积，并且不再砍伐树木，待找到合适地方后迁葬。古福杨氏表亲的处理方式，令许、李都非常满意、信服。一场恶斗隐患消弭于无形，至今墓地仍在原址，四十多年来双方相安无事，关系融洽。杨、许表亲的情谊则更加牢固。 由于族谱灭失，杨氏家族只知道自己是芙蓉衍派，传说是源于晋江曾坑。1987年12月,晋江县析出石狮、蚶江、永宁3镇和祥芝乡,置石狮市，曾坑今为石狮市湖滨街道曾坑社区。由于没有史料证据，不清楚确切的祖源等信息。大约20年前从杨际隍墓出土的《皇清待赠七十翁笃斋杨公志铭》，铭文用了文言和大量典故，难以索解。他们非常困惑，多方求助。2024年3月，草埔许氏获得墓志铭照片后，将铭文录入电脑，加了句读及注释，杨氏宗亲豁然开朗，顺利解读出杨际隍的生平、古福杨氏的祖源、八世到十一世祖先的姓名、婚姻关系等珍贵信息。石狮市曾坑村确有杨氏世代定居的多个村落，距宝盖山的万寿塔（即姑嫂塔）仅数里之遥，与墓志铭中开基祖杨见山命名“举塔乡”以纪念祖地的记载，以及关于祖先来自曾坑村的传说一致。进一步证实了古福杨氏属于弘农杨氏的“芙蓉衍派”曾坑后裔。同时，也进一步证实杨氏墓碑上“举塔”两字为古福村的原名，揭示了命名“举塔”的原因。杨氏族人大喜过望。 随着经济的发展、交通的改善，杨氏家族扫墓队伍出行方式，从传统的步行逐步发展升级到骑自行车、摩托车，如今全部是汽车，当天可以往返。但两墓祭扫需要时间，午餐需在草埔就地解决，每次动辄大几十人。八九十年代是由杨氏自行携带粮、菜，利用许氏族人的场地、桌椅、灶具等自办伙食。2012年，草埔建成宽敞明亮的新宗祠，杨氏每年清明节扫墓时，就借用许氏宗祠，出资请厨师置办午餐。许氏每次都主动提前打扫、准备好场地，欢天喜地热情接待。杨氏每次都盛情邀请许氏宗亲、耆老一起餐叙，许氏每隔数年回请，共叙亲谊。 晋江、南安两地这份以孝悌文化、亲情联结的姑表亲谊，无疑将继续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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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9年3月31日，到兰田村扫墓的古福杨氏与草埔许氏表亲在许氏宗祠前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