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至 圆------------------陈辉龙(泉州)高中87届【校友文萃】

冬 至 圆
陈辉龙 (泉州) 高中87届

　　中国人对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童年的味道。

　　“冬至过后数九天，小寒大寒又一年”。当看到街头巷尾阿伯阿嬷们又开始在叫卖那或红或白的冬至圆，恍然才发觉又一个冬至日即将来临，这也意味一年又将过去了，心里头不禁有些且喜且戚焉。

　　冬至圆，其实就是汤圆，我们闽南人习惯喊它糖粿。俗话说：“冬至小年兜”，一家人在这一天围在一起吃吃糖粿，寓意甜甜蜜蜜，团团圆圆，图个好兆头；坊间说：“南风做的，凡间的规矩，冬至夜吃了糖粿，往后就冻不着了”；老人家也说了：“冬至不端糖粿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再者，按照我们农村的算法，吃了冬至圆，就又长大了一岁，而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长大一岁是件高兴的事。综上所述，冬至这一天，这冬至圆横竖是要吃的，这搁现在，不算个事，但在当年，那可是蚊子肚里刳脂油……很难得哟。就这样，盼望着冬至，盼望着糖粿，盼望着长大的童年。

　　那年头，在我们农村，糖粿都是自个家做的，纯手工活，想买估计没地方买，也不舍得买。瓜菜年代，精打细算，亲力亲为，是农村主妇对待紧日子的好习惯。但不管怎么样，对于冬至这样有象征意义的节日，她们还是蛮舍得的。挤一挤，粜个三五斤米，就可以让一家人痛快地打回牙祭。粗茶淡饭是苦闷的，但一碗糖粿，就好像是一碗开心粿，让人提前闻到年味，内心顿时温暖如春。再说，邻里邻居的都住一块，除了被子破别人不知道外，啥也捂不住，总不能让自己的娃儿眼巴巴看着别人家在大碗小碗的吃，输人不输阵，输人见笑面，这一贯是闽南人的作派。有一句闽南俗语叫“平时都要趋鼎边，那会冬至无搓圆”，就是专门用来笑话那些平常馋得半死，到了冬至又不搓糖粿的家伙。

　　“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冬至的前一天，妈妈照例会称上几斤粳米，按照比例掺些糯米，浸泡上一段时间，尔后带上屁颠屁颠的我，到磨坊去磨米。此时的磨坊，已是一片欢乐的海洋，早到的人家已开始磨上了。大人们相互帮衬，边磨着米边唠着嗑，家长里短的顺着磨盘絮絮叨叨。小孩们则围着磨盘嘻闹着，一会儿帮推推磨，一会儿帮加加水，也跟着忙得不亦乐乎，笨手笨脚的洋相不时引来大伙儿一阵阵欢笑……看着白花花的米浆一股股流进布袋里，我仿佛看见一粒粒白花花的糖粿在漂动，口水已然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磨完后，各家将自个的布袋口扎紧，依次放在磨床上，用磨盘压着滤水。斑驳的磨坊，厚重的磨盘，见证了轮回的时光和岁月，还有生存的新年和希望，以及乡亲们的勤劳和坚守。

　　到了第二天早上，妈妈才把滤完水的粉团拎回家，摊在簸箕上，接着，便一遍又一遍反复揉搓，直至粉团发透，用手一捏，感觉有了弹性韧劲，才开始进入下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工序——搓糖粿。手法不算复杂，先掐一大块粉团，搓成条状，再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把一小块的粉团搓圆就行了。妈妈一双粗糙的大手同时可以搓四五个汤圆，而且大小均匀，滚圆光滑，很是利索，瞧着像“老伊妈吃鸡坚卡烂烂”……其实不然！我们在一旁依葫芦画瓢，一次虽只搓一粒，但怎么搓都不圆实，且大小不一，咋会事？妈妈笑着鼓励我们，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慢慢来，熟能生巧，急不得。搓不圆不打紧，我还会“不学师先学术”，像玩橡皮泥一般，不时捏个鸡啊狗啊啥的，不伦不类，惹来妈妈佯嗔和家人的嬉笑。个把小时，终于搓完了，为了表明是我的杰作，我搓的都会做个小记号，其实本不用多做记号，单看那模样就八九不离十，只是因为还有一个比我还笨的家伙也在瞎掺和，那就是妹妹，虽说是五十步笑百步，但咋说还是五十步比较强吧！然而，正因为有了我们的瞎掺和，使得原本枯燥的搓糖粿变得其乐融融。

　　激动人心的时候到了，妈妈先烧开一锅水，把一排排糖粿慢慢地拨进开水中，添把柴火再烧开，尔后浇瓢冷水，再烧开，如此三次。俗话说：“煮糖粿，一粒浮，一粒熟”。就是说，浮上来的就代表熟了，可以捞出来了。这时，妈妈总会先筛上两三海碗，加点红糖，撒点花生末，几样再平常不过的食材，陡然间变得楚楚动人，在洁白的鸡公碗中出落得活色生香。妈妈怜爱地递给守候灶边多时、直流哈喇水的我们哥仨一人一碗，并特别嘱咐：“小心烫”。的确，刚出锅的糖粿既烫又滑，不小心就会呼溜下肚，让你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以至抓心挠肺热泪盈眶。我们猴急地端到一边，开始大口小口巴囵吞起来……米粿的软糯，红糖的甜蜜，花生的香脆，姜丝的辛辣，多变的味道，互相搭配，竞相出彩，在味蕾和神经之间电光火石般的碰撞，让我们是欲罢不能。不一会儿，一碗糖粿就见底了，几双眼珠子犹自骨碌碌地往锅里瞄，这时，妈妈对我们说：“不要嘴头紧，还没敬土地公呢”。当时，我们心里就在犯嘀咕：“为什么每次都要先敬土地公？当官就是他娘的好”。

　　记得，当年有这么一首《汤圆》儿歌：“妈妈说，那是一个圆，顺着它走，就可以摸到，家的门，可是，它们都被每一个孩子，甜甜黏黏地吃到肚子里，打出的饱嗝，全是家的味道”。的确，每逢佳节倍思亲，一碗小小的冬至圆，足以让出门在外的孩子心心念念，感慨万千，它不仅承载着一个家庭的味道，更承载着一个家庭的温暖和亲情，注定会让人留在一生的记忆里。

　　“衔泣想慈颜，感物更相思”。多年过去了，有次回家，特意去祖大厝看一看，磨坊倒了，被围成了鸡圈；磨盘没了，听说是被一个家伙拿去当茶盘了；妈妈们老的老，走的走……我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到磨坊去磨米，再也吃不到妈妈牌纯手功糖粿了！但每到这冬至日，我都会央爱人去街上买点糖粿，吃上一小碗，慢慢品尝，细细品味，虽然没有了妈妈的味道，也没有了长大一岁的喜悦，但让一切思乡、怀旧、想家的情绪都能在这一碗冬至圆中得到些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