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 麻 雀 窝 鲁迅先生说:没有掏过鸟窝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童年。 小时候,我和户狮子、广彬、吃奶子是好伙伴,经常在一起鬼混,号称生产队的“四人帮”。那些年,我们懒得替父母做家务,也懒得替老师做功课,放学后,便溜出家门,凑到一块,无“恶”不作:抓鱼捕鸟,偷瓜摸果,舞刀弄棒,与别“帮派”的孩子开坷垃仗……这当中,最难忘的就数掏麻雀窝了。 麻雀,俗称家雀,顾名思义,就是自个家里的鸟儿。这帮家伙跟乡亲们靠得最近混得最熟,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吃,是吃乡亲们的,或糟蹋地里边的庄稼,或偷晒谷场上的稻麦,或抢猪圈旁的鸡食,并乐此不疲地玩起游击战术,让你防不胜防,鸟火直冒;住,当然也赖乡亲们了,屋檐下,瓦楞中,墙洞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它们的窝,这本来也没什么,住就住呗,乡亲们心善,关键是它们不讲公德,没事总爱追逐嬉斗,吵吵闹闹,让人不胜其烦,特别是那些雀仔们,更是一天到晚叽喳不停,叫人听了直想撒尿。最可气的是它们还很不讲究卫生,总喜欢漫天大小便,弄脏了墙砖瓦椽不说,一不留神,照着你的头顶就来一跎,白黏黏的让你恶心半天…… 麻雀的种种劣迹,使它们一度成为“四害”的座上宾。“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们“四人帮”掏它们的老窝,怎么着也算是一项“义举”。 掏麻雀窝,毕竟是登高作业,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所以我们一般都选在白天进行。偷偷地搬张竹梯,悄悄地来到侦察了好几天的土坯墙,架上竹梯。我们分工很明确,我是老大,经验丰富,自然由我上梯主掏,户狮子、广彬块头比较大,负责在下面扶梯,吃奶子长得“香枝闪小”,只好做接应。拾梯而上,找着洞口,我会根据洞口外边的粪便多少、干湿程度、有没有草须及声响等判断里边有没有货。接着,凡必须先用眼睛往里观察一下,再用一节树枝捅一捅,为啥?怕蛇!之前就有一个叫“布房鬼”的衰鬼,掏着掏着,不小心掏出一条蛇,当场就尿湿了裤子,半天缓不了神,据说从此以后见到草绳都会打哆嗦。确定安全后,我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将里边的干草枯枝羽毛等什物拔拉出来。这会儿,收获也就来了:有时是几枚小小的蛋,暖乎乎的,外壳泛白色满布褐斑;有时是几只未长毛的稚,肉乎乎的,眼睛乌鼓着还未睁开;有时是长毛了但还不能飞的仔,傻乎乎的,嘴角有一圈黄色乳臭。成鸟很少,它们早就警觉地逃离,在附近扑棱着翅膀上窜下跳,厉声抗议着,没有用,我们的心是不会软的,按例照单全收。待把够得着的洞掏个差不多,就可以凯旋而归了,留下一地的碎窝和一树的雀悲。 之后便是分享战利品。鸟蛋虽小,但听说生吃可以治尿床和流口水,这个好,于是,大家一人分几枚,叩开硬着头皮咽下去;没长毛的稚鸟我们也叫“红铜茶古”,听说用酱油醋蘸着生吃,大补!这个也太恶心了,想想还是让给猫狗们去补吧;黄嘴的小雀仔瞧着可爱,就赏给跟和我们一起混的小弟弟小妹妹去喂养,以提升我们“四人帮”的威信。 有时,为了掏到成鸟,则必须选择在夜间进行,因为夜间成鸟才会回巢睡觉,不过,由于怕黑怕鬼,我们通常要找个大人壮胆。吃奶仔家是香港客,别人为他老爹“脱草鞋”的面线鸡蛋多得吃不完,我们便怂恿他偷来一点,然后一起去找黑鬼叔帮忙。黑鬼叔是个老小孩,三十老几了,还是光棍一条,平常时就好这么一口,这回又收了“贿赂”,自是满口答应。 月黑风高夜,正是掏雀时,我们开始行动了。黑叔头戴矿灯,脚蹬“契哥”鞋,脖挂束口布兜,显得很专业。他告诫我们,夜晚地土较轻,千万别弄出声响,否则就会惊忧到麻雀,我们当然按他的指示办,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像鬼子进村一样。由于有黑鬼叔带队,大家胆子大了起来,可以挨家挨户掏过去,当年乡亲们邻里关系都很好,基本不会有什么意见,有的还会开门打招呼,帮忙指出麻雀窝具体位置,因而收获往往颇丰。 回到黑鬼叔家,这会儿,可不能再暴殄天物了。只见黑鬼叔逐个抓起麻雀,“噗”地往地下一摔,就在它们抽搐挣扎之时,拾起用拇指麻利地往脑壳使劲一搓,连毛带皮从头至尾整张薅掉,血淋淋的,很是残忍,这个我们可不敢学。接着,取刀剁头去爪,开膛除去内脏,再改刀成小块,然后猛火下锅,一会儿,一盘麻油姜爆雀肉就端上来了。哥几个也不客气,开始大祭龙喉,那口感,酥脆嫩,连骨头都可以一块嚼下去;那味道,鲜香美,连舌头都差点跟着卷下去……现每每想起,口水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偶尔,我们也会留下一只半只来养着玩,用鞋盒给它安个窝,弄点饭粒喂它,可它要么躲在桌柜后面,死活不肯出来,要么梗着脖子和你怒目相视,宁死不吃嗟来之食,一两天后,便气绝身亡。当时虽然觉它们死得有点傻,但内心对它们的这种气节还是很敬佩的,甚少比那些所谓有着“鸿鹄之志”的鸟儿强多了。不过,敬佩归敬佩,我们照样是掏心依旧,因为在那灰色年代,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好玩和好吃才是第一要务。 高中毕业后,我们“四人帮”就散伙了,我也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家雀,融入到钢筋混凝土的世界中,每天听到的都是喧杂嘈切,看到的都是人攘车熙,接触到的都是电脑手机,根本无缘再聆听那“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籁音,无缘再赏序那“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的画景,自然,就更无缘再去体验那“村童横鸟道,竖梯穷雀窝”的乐趣了。于是,掏麻雀窝,便成为了一种往事,一种回忆,一种乡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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