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我的母亲叫侯梅娟,1910年生于梅山镇明新村林森山脚下的一户贫穷农家,兄弟姐妹五人,三姐妹她是老大。那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穷是穷了不算,时代还给了她一个枷锁——缠脚(她两个妹妹没有缠脚),她成了一个半废人,真是雪上加霜,缠脚增添了她一生的痛苦。在她十六岁那年,外婆把她许配给我父亲,本质上是卖了,得到的聘金用于她哥哥娶媳妇。 母亲来到我家,她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我父亲是一个孤儿,独自一人。他已借钱娶过两任妻子,两任妻子都早亡,如今再借钱娶我母亲,负债累累。母亲一到家就背上沉重的债务。 家里没有地,我父亲是靠租地维持生活的。母亲由于缠脚不能下地干活,她把脚放了,不再穿那木底小鞋。脚骨已断,严重变形,仍不能正常走路,走时一摆一摆的,但好过穿小鞋。她行走有点改善,可以做些户内家务事。为了还债,为了养家。母亲虽不能下地,但仍艰苦地劳累了一生。她做什么活呢?养猪,养母猪是其中之一。因为卖猪卖小猪是家里现金的主要收λ。养猪要准备各种饲科,她常年在人们仍在睡眠中的大清早就起床磨地瓜。磨地瓜本来就很辛苦,有了孩子后还要背上孩子,双重负担。地瓜磨过要人力用“加脑”(竹编的筐子)过滤,得到地瓜粉,晒干。地瓜粉卖点钱。地瓜渣大部分养猪,小部分养人,人吃的是猪食。地瓜糊没有营养,很难吃。父亲要下地干活,在地瓜糊中加点地瓜让他吃,母亲只能只喝地瓜糊。煮地瓜糊还要用土灶烧火,三餐也要烧火,要千方百计准备柴火,守着土灶添柴火,很费劲。母亲还养鸡鸭,鸡蛋鸭蛋舍不得吃,卖钱。收了稻谷要晒干,母亲要看场,扬谷。稻谷晒干了,地主也来了,他们分走了一半(租金),家里只能留下一半。以后母亲告诉我当年的痛苦。母亲早年还要纺纱织布,棉花要花钱买,织布很费时间,织的是土布,叫黑花子,白花子。穷家布少,我家人既少食又缺衣,穿得破破烂烂。母亲还有许多永远干不完的繁重家务事。在她九十五岁之前还天天在厨房做饭,一直到之后走不动了才停止干活。她的一生是劳动的一生,也是艰苦奋斗的一生。 母亲一生中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带大。养育那么多子女是多么艰难的负担啊。当年实在养不起,我二姐送人当了童养媳。以后,她还帮我带了三个孩子,带了我的一个侄儿。我们夫妇由于太忙,三个孩子主要由她带大,我基本无暇照看孩子。一直到了我成了爷爷,帮助带孙子,才知道带孩子有多辛苦。我只帮带两个孩子尚且如此,母亲可是独自带了十个孩子。而且母亲带孩子时还要干繁重的家务活。我还记得母亲背着我磨地瓜的情景,母亲真伟大。 母亲对我们十分严格,有时近似于苛刻。她严格督促我们兄弟姐妹从小就要劳动。前些时候有过关于虎妈的争论。我的母亲也是虎妈(我还有虎爸),人家虎妈是督促孩子读书,我母亲是督促孩子干活。人家为了上进,我家为了生存。我的父母都是文盲,从来不管我们怎么读书,我们读几年级他们都不懂。我从还拉不动牛就去放牛,从小不是去放牛就得去捡柴火。一年之中只有春节两三天可以稍停。因为牛每天都要吃草的,即使刮风下雨,寒冬酷暑都得去。所以我觉得我的童年并不幸福,饥寒之外还要天天干活。母亲在这方面似乎有些过分,但后来我想也是贫穷逼迫的结果。由于她的严酷,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个个养成了刻苦耐劳艰苦奋斗的品质。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都能适应艰苦的环境,在不同的工作做出成绩。所以,我后来理解了母亲,原谅了她。其实在骨子里母亲是爱孩子的,背着我磨地瓜,在我出麻疹发高烧彻夜不眠抱着我,守护我。在1937年东溪突发了近百年来最大的洪水,小脚的母亲勇敢地背上背着三哥,手上拉着二哥,摇摇晃晃涉水逃命。当她们刚离开家门,房子轰然垮塌,母亲救了两个孩子。在家里最困难时,债主逼债,实在没办法。父亲准备把我二哥或三哥其中一个卖掉还债。买孩子的人已上门挑选孩子。我母亲哭喊着阻止。她舍不得自己的骨肉。而且卖了孩子债还是还不完。买孩子的人看了这悲惨的一幕,默默而退。 母亲的一生是节俭的一生。由于家穷,三餐难于为继。她每一天,每一餐都要精心安排。吃的很差,除了吃地瓜糊以外,还吃大麦糊,大麦糊非常难吃(大麦本地现在已不种了)。大麦还得先到很远的地方舂麦去皮,而后还要用石磨磨成粉。我们期盼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烧香(犒众)能吃一顿米饭。但是为了省米,母亲常在米中加地瓜丝做成地瓜饭,有时要孩子们先吃一些地瓜糊后才能吃米饭。但有一条原则,母亲是全家人中吃得最差的。每年除夕,民俗中有句话叫做:廿九晚不能饿敢(儿子)饿儿媳。但她一定要先吃中午的剩饭后才吃干饭。难得杀了一只鸡或鸭,一家七八口人,一人只能分到一小点。但母亲常常没有吃,而是把炖鸡的药渣汤加上水,加点面线煮后吃,算是也吃了。有时鸡大一点,她能吃上一点鸡爪,如此而已。到了晚年,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她仍然很节俭,生怕我们浪费。我们想做点好的让她补身体,她都不肯。每次我上洪濑镇买了油炸春卷让她吃,她就很满足,很开心。她对生活儿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过去我家虽然很穷,很苦。但母亲仍乐于助人,帮助比我家更困难的人。我家一个堂亲是光棍,不会理家。她和父亲帮助那堂亲筹钱结婚。还让他们在我家住一阵子,等他们生活有了着落才让他们分开独立生活。母亲是小脚女人,很少迈出家门,但却常常有堂亲邻居上门。她们来的目的多为求助,有的是要母亲帮想办法克服困难,有的是请帮助调解她们的家庭矛盾,也有要借钱借物的。母亲虽然很忙,但都热情接待,帮助她们。母亲在村落里口碑很好。 母亲一生劳动,一向身体健康,她的弟妹都先她而去。但是衰老是不可抗拒的,也是不能医疗的。母亲九十岁以后体质慢慢变弱,但无病痛。到了2007年母亲已98岁高龄,开始偶尔大便不禁。后来出现了意识模糊,甚至半休克。幸好我已退休。医生说她身体心跳,血压等都没问题,她现在状况是衰老所致,不必用药。我们只能细心照料。她已经不能起床,不会坐起,半眯着眼。我爬上床,把她扶正,让她靠在我的胸前,我夫人在前面,一手拿碗,一手拿汤匙,一口一口地喂她稀粥配地瓜(她其他东西已吃不了)。一个月后,她慢慢地恢复过来,会下床自理生活了,我们太高兴了。一年以后,到了2008年秋天,母亲再一次出现去年的状况。我们再次象上次那样照料她。但是这一次已无可挽回了。开始时他还能喂点稀饭,后来只能喝米汤,再后来连米汤也喝不了。她没有疼痛,没有呻吟,静静地,完全休克,她已到了临终时刻。我的三位姐姐来帮助我们照料她。三位孙媳妇(陈金菊,林梅珠,朱静)为母亲最后洗一次澡。几天后母亲静静地离开了我们,她是真正意义的善终,享年99岁。 母亲的一生既平凡又不平凡,她在困苦之中养育了我们,教育了我们,使我们成了有用正直的一代人。她坚强刻苦,勤劳奋斗,善良正直,助人为乐。她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们永远想念她。每年的农历十月二十八日,我们兄弟姐妹都回老家祭拜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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