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 炮 城------------------陈辉龙(泉州)高中87届【校友文萃】

攻 炮 城
陈辉龙 (泉州) 高中87届

　　鲁迅先生说了，不让鞭炮在头上炸两下，怎么叫过年！

　　俗话说，“新年一到，姑娘爱花，小子耍炮”，想当年，本同志是尤为积极。贼性难改，现如今，每到年兜，每听炮声，我便会不由自主想起攻炮城，思绪一下子回到那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场”。

　　先科普一下，这攻炮城，是我乡下老家的一种民间游戏。炮城用竹子扎成圆形骨架，鸡庵大小，周围环绕一串长长鞭炮，外围糊上彩纸，象征古代城垣。炮城制好后，悬挂在空旷处，约两三层楼高。游戏开始时，炮手们（人数性别不限，以年轻人居多）将各自事先准备好的鞭炮点燃，对准炮城猛轰，谁幸运将自己抛掷的鞭炮触发了城垣上鞭炮的炮蕊，引发炮城大爆炸，就为胜者，可获得丰富的奖励。它融娱乐与竞技于一体，具有很强的仪式感和喜庆感，深受群众欢迎，是当年我们过年兜不可或缺的主轴节目。

　　另据，这“攻炮城”是从古代军营活动演化而来。当年郑成功在闽南一带操练水师，部将洪旭为防士兵过年时开小差，创作这一游戏，让士兵们投掷，攻下者给予重赏。这既增添了节日气氛，消除了士兵的乡恋，又让士兵锻炼抛掷、瞄准技巧，提高作战能力。后来，这一有益、有趣的军营游戏随郑成功军队传入宝岛台湾。数百年来，“攻炮城”在闽台盛行不衰，成为海峡两岸年俗活动的一大亮点。  

　　攻炮城一般从初三开始，延续三天（初一要拜年，初二女婿日，没空）。我们村庄番客比较多，捐赠的奖金也比较多，所以每年攻城时长可达五至七天。“战场”通常设在古大厝前面空旷的旱田上，主持人会提前在那里竖起一根长木杆，然后在杆顶处再横绑上一根长竹杆，利用杆杠原理，用以吊起并调节炮城的高度。开炮时间正常都是早上十点，大家伙可以睡到自然醒，吃个早饭，再撒泡尿，尔后从容地奔赴“战场”。

　　时辰一到，主持人吊起第一个炮城，喊一声“开始”。大批早已跃跃欲试的大小伙子，点燃各式各样的鞭炮，有单串的，有“混装”的，有“加长版”的，从下向上对准炮城“乱炮齐发”。一时间，屑花片片，白烟缕缕，鞭炮声此伏彼起不绝于耳，可谓是“一声震得人方恐，抬头相看已化灰”。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的叼着个烟悠闲地当个吃瓜观众，有的充当狗头军师出谋划策，有的扯着鸭嗓呐喊助威。炮手们则像打了鸡血似的，人人竞勇，各显神通，场面蔚为壮观。这会儿，最高兴莫过于我们这些“死婆仔”，除了看热闹外，还可以捡到众多的散炮，整个年兜就不用再发愁没有弹药了。

　　然而，要攻下炮城并非易事。有的炮手力不从心，鞭炮扔得连边都没沾上；有的鞭炮太短了，还没有到上面就炸没了；有的鞭炮串抛上去没挂住，掉落下来，又被接住重新抛上；有的偷偷在鞭炮中绑上“滚地龙”，落地后还在“嗞嗞”喷火，被主持人呵斥警告；有的点燃的鞭炮快把“城垣”炸完时，却意外地出现“卡壳哑炮”，引来一阵空欢喜；有的甚至喊来了隔壁村的“专业队”，志在必夺......一波接一波的人轮番进攻、屡败屡战，炮城尽管险象环生，兀自岿然不动。

　　当一次次的失望过后，希望总是在下一次的期待中。不经意间，一串鞭炮突然“呼”地扑进竹笼，挂在“城垣”上，“噼噼啪啪”地爆响，大家伙的心都吊起来，终于，“城垣”的鞭炮被引爆了。“炮城攻下来了！炮城攻下来了！”围观的人欢呼雀跃，羡慕地看着炮主从主持人手中拿走奖金。这位炮手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士气，当第二个炮城升起后，又一轮进攻开始了，阵势更大，火力更猛，高潮一个接着一个。

　　有一次，经不住诱惑，我和一位叫敏生的发小，每人各自从家里偷来一串小电光炮，绑在一块，来到炮城底下，准备碰碰运气。由于只有一次机会，我俩商议，先不着急点火，多练几遍再说，敏生个头大点，由他先试手。只见他用尽吃奶劲来个“捧裆飞”，天啊！鞭炮竟然准确无误地搭在城垣上。由于没有点火，自然是拉肚子吃补药——白搭。望着在上头晃悠悠的鞭炮，我俩捶胸顿足，悔得肠子都青了，二百元奖金啊！半头猪啊！几多年来，每每相逢，我俩总会谈及此事，童心满满，它已然成为我俩心中永不磨灭的儿时趣事。

在那之后，每年年兜，我都会从家里偷些鞭炮去练几手，一来是寻个乐子，二来看能不能走狗屎运。但很遗憾，都是无功而返，不过，莫么哒，重在参与，欢喜就好。后来，一位老炮手告诉我，攻炮城一者不能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先等上一段时间，待“城垣”的鞭炮风干晒燥些，才容易引爆；二者不能气馁，要准备足够的鞭炮，不断地尝试，“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最后，当然也有运气的成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想不到，这攻炮城还有这么多说词，真可谓小炮城大道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老传统给丢了。现在的年兜，初一在家接待拜年的客人，初二陪妻儿去给老丈人“搜头壳”，之后我就不知道要干什么，走到哪里不是喝就是麻将，不是吃就是手机，心里不禁怅然若失，深深怀念起当年攻炮城的热闹场景。我发誓，等哪一天我当了市长，首先要给它申请个“非遗”，然后在过年时把政府放烟花那一大笔钱改成攻炮城，从初一攻到十五，从农村攻到城市。诚如此，古城才真正是“爆竹声声除旧岁”，才称得上“半城烟火半城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