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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喝茶------------------陈辉龙(泉州)高中87届【校友文萃】

上传时间: 2020-05-22  【字体:

父亲喝茶
陈辉龙(泉州)高中87届

  父亲一生,如茶一盏。苦如茶,香亦如茶。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茶客。记忆中,每天起床后,他什么事都可以不干,但不能不干的一件事就是:喝茶。

  父亲是一家国营厂的配电室头儿,勉强算个官,好处是上班可以随意些,所以有的是时间喝茶。经常大半个上午,他就把他那瘦瘦的身子埋进那张老藤椅里面,翘着二郎腿,抽着烟,静静地看着报纸。一阵子,父亲看报看累了,或瘾头上来了,就放下腿,直起腰来,老滕椅很配合地“叽叽”叫几声。他抓起一旁凳子上的搪瓷缸,压着盖纽,很熟练地控制盖子将里边的茶滤进另一个白瓷杯,尔后端起杯子,摇着头咪会儿烟汽,“呼呼”轻吹几下茶面,这才含着杯沿“汲溜”嘬它一小口,不着急着吞,让茶儿先绕着舌头转上几圈,充分刺激一下味蕾,再慢慢咽下去,打个微嗝,嘴唇扎巴着动两下,那慢条斯里劲,瞧着都替他着急。待好不容易享用完那杯茶后,给搪瓷缸继上开水,盖上盖子,父亲这才把身子重新放进老藤椅里,翘起二郎腿,继续守着那一缸一杯、一烟一报,守着一份平常的人生和岁月,颇有点“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味道。

  那个年代,人们对茶具的要求很简单,有个家伙泡就行了,不似现在,又是这个又是那个一大堆玩意儿,不就喝个茶,整那么复杂干嘛,瞧着就麻烦。父亲泡茶用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带盖小搪瓷缸,上头印有“xx部队退伍留念”等字样,那是当年他从部队复员时的纪念物。也许是真心留恋他那段当兵的历史,抑或是使惯了手有了感情,这二三十年来,他就一直用它来泡茶。可怜那搪瓷缸,茶渍斑斑,缸内壁及沿口更是黑黄不堪,用母亲的话形容:亲像是从草青灰中捡来的。但父亲却因此为荣,说这是一个老茶客的标志,说这样泡出来的茶那个才叫香。有时我捉摸着那搪瓷缸的模样,跟父亲还真有一些说不出的神似,瓦罐子和土坯子——一窑货。记得有一次,母亲实在看不过去,趁父亲不在时,把它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刷洗一遍,瓷白瓷白的,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哪知父亲回来后,差点没给气死,都快把母亲给吃了,我很少看见父亲发那么大的火,吓得母亲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躲在一旁,委屈的直嘀咕:就一破牙缸,摆什么谱,好心去给雷撞。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它是父亲的心肝宝贝儿,不敢再随便去招惹它。

  父亲对于茶叶那是很有些讲究的,不过,只选对的,不求贵的。不像现在有些人,逼格得很,动不动就是几百上千一斤,还得矿泉水伺候着,虽说坊间有“茶水露水财,不肥自己来”的说法,但一泡就是一斤排骨,想想着实会让人心疼。还有些人,喝得太杂,泡完大红袍,又沏老班章,今个福鼎白茶,明儿安化黑茶,纯粹就是跟风。父亲专门喝溪茶,也就是铁观音,其余的,什么绿茶红茶普洱,他一概不喝,说是喝不惯那个味。他也不喝“明前茶”,就是清明前采摘的那种“一旗一枪”的芽仔,父亲说,那家伙茶叶太嫩,泡不上两三次,就没味了,不得劲,不安逸。父亲就爱喝用既有粗茶梗 ,又有大张的老茶叶做出来的茶,我们本地人称之为“老根茶”,这种茶泡出来汤色黄绿,入口厚重,且又耐泡,所以父亲又戏称它是“加浓泡”。我知道,父亲在部队就是加农炮主炮手,经常跟我们吹嘘加农炮是如何如何的够威够力,没想到他会把它跟泡茶扯一块儿,也服了他。那茶呢,要采自我们村鸭公架天桥边的那片山地,俗话说:“高山茶叶,低山茶子”,那里山高地肥,常年云雾缭绕,是个产茶的好地方。每年的五一和国庆,他都会受邀到村茶厂去检修电路,顺便跟那帮师傅切磋一下茶艺,回来时,茶厂总会半卖半送父亲十来斤茶叶,这大半年的粮草就齐了。

  父亲也不是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喝茶,他也爱热闹。每当有熟人路过时,唱个“来呤茶噢”,有好这一口的,又得空,便进来了。父亲就会从老藤椅中挪直腰,请个座,加个杯子,喝将起来。有一些老茶友,算准了时间,也会踱过来一起过过瘾头。客至心常熟,大小茶客凑在一块,抽着烟,就着一杯杯浓茶,说说家常事儿,小山村的日子就轻松就放心就过得踏实了,那些闹心的烦心的过不去的日子,一转眼就能过去了,有好事者联曰:忙什么?喝我这老根茶,先尝一杯;走哪里?听他摆龙门阵,再饮三盅。横披:管他个球。

  偶尔,来了兴致,父亲也会喊我喝上一杯。记得第一次陪父亲喝茶时,我端着一杯金黄色的茶汤,学着大人的样子,啜上一小口,“哇哇”,又苦又涩,比健力宝的味道差多了。待我像喝乐果一般勉强灌下那杯茶后,父亲这才笑着问我:现在感觉怎样?我巴吱巴吱嘴捉摸,哎呦,喉不齁了,口不腻了,满嘴生津,巴适得很,还有想再来一杯的小感觉。父亲趁此接着对我说:茶吃后来酽,先苦而后甜,这叫回甘。读书也一样,得先苦一阵子,等以后考上大学,就不会再苦了。自此,我好像有些上道了,没事也爱陪父亲喝两杯,但母亲总不让多喝,说这茶水“刮肠刮肚”,特招饿,闹不好还会茶醉。这喝茶也能喝醉,想想也是美醉了。

  这茶一泡多,茶叶渣也多,节俭的父亲不敢浪费,让母亲把它们阴干收集起来,待时日,或作成枕头,或洗头泡脚,或煮茶叶蛋,等等,将茶叶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负茶之一生。我发现,其实很多有关茶的心灵鸡汤,什么“茶禅一味”,什么“一品人生”等等,或多或少都可以从父亲这边得到答案。时至今日,我虽妄称“龙兄茶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跟父亲一比较,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历练。

  在我读初二那年,父亲查出了食道癌,做完手术后,医生交待他不能再喝酒喝茶了。父亲坚信他这病绝对不是喝茶引起的,所以,他把酒戒了,但仍坚持喝茶。每天早上,他照样坐在那旧藤椅上,照样用他的搪瓷缸泡茶。不过,没有人再来陪他喝茶了,人家怕他的病,父亲也理解,人就是这样子的。此时的父亲,生命已逐渐暗淡褪色,犹如茶过几巡,茶香渐远,但他仍旧包容淡定,悲欣自渡。有时,母亲心疼他,想买点好点的茶给他喝,他总是说,不用了,他已经喝惯了“老根子”,别的他喝不来,甭浪费钱了。而回头在跟我们聊天时,他却有意无意地嘱咐,如果哪一天他真走了,在他忌日那天,别忘要给他烧上几斤茶叶,若是日子好过了,来点安溪感德或坪山的秋香,那个才真正叫溪茶,正味又饱嘴。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父亲走了,像一片茶叶悄然坠落,很平静。走的那天早上,他没有忘记喝茶。

  多年以后,每次想起父亲喝茶的场景,我即心生感叹。我不知道,父亲喝的是茶呢,还是在细细品味自己的人生与得失。

责任编辑:余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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