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期家乡纪事 解放初期,我刚刚懂事。那段时间很短暂,但我以为对家乡普通老百姓來说,却是翻身得解放,充满喜悦和希望的年代。人民群众生活安定了,不要再向地主交租,不要怕抓壮丁。生活有了基本保障,穷苦人家分到了土地,不受地头蛇欺凌,剿灭了匪患,可以安心睡大觉了。那时候的村干部很少,都是些翻身农民,没有任何报酬。洪濑镇政府也只有十几名干部(现在有一两百号人)。干部人数虽少,一呼百应,农民很拥护,工作效率极高。比如交公粮,大家都很踊跃。交粮时间一到,四乡八里的农民就把稻谷挑到国家仓库,场面真热烈。我家附近有座祠堂,当时作为储粮的仓库。我们家也和邻居一样,做了小生意,卖粥,一人吃一餐只要五分钱。那时物价很低,一根油条只要2分钱,一斤猪肉几角钱。有一首歌,歌词是:上上(上等的意思)炒面,一碗千五(一角五分),也有赤肉(瘦肉),也有牛肚。哧哧哧!我家也分了地,1948年大哥逃壮丁去了南洋,二哥当了民兵,大姐上冬学(夜校),三哥当了南下干部的临时翻译,后來到洪濑卫生所当通讯员。家里生活有了改善。 很快地成立了互助组,由几户农民自愿组成一个小组。我很喜欢互助组,农忙时可以互相帮助,也解决诸如水车、耕牛等农具问题。更让人高兴的是,当別人帮我家干活时,家里要煮较好的饭莱招待客人,我们也可乘机尝受一下。以后,组织了合作社、人民公社,粮食供给就越来越困难。因此,解放初期是难得的几年好时光。 那时候参军是无尚光荣的,军属家大门上都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上书《光荣军属》。谁家子弟被选上,参军的青年胸前佩着大红花,村里一大群人敲锣打鼓,送他到洪濑镇。每年的正月,村里组织慰问军属。小学生的腰鼓队在村干部的带领下,一大群人敲敲打打,到军属家慰问。为军属挂红灯,送春联。大家列队向军属致敬。军属家摆上瓜果茶水,招待來客,喜气洋洋。记得当时组织青年修鹰厦铁路,一大群青年个个挂了红花,在我家前面的龙眼树下集合(村委会就在我家附近),然后浩浩荡荡开往洪濑镇。时值抗美援朝,到处都可以听到“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声。 妇女翻身得解放。老年妇女解开裹脚,年青妇女走出家门,参加各种社会活动。涌现了一大批妇女干部,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我们村的瑞琼(我不知道她的姓)、戴婉玉后來还成为国家干部。瑞琼早年丧夫,是一名寡妇,解放后她勇敢地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束缚,带领村里妇女参加各种活动,成了村民的领头人。后来他还与一名南下干部结了婚。很多女童都上了小学。村里开起了扫盲班,当年绝大多数的村民,尤其是妇女,都是文盲。一到晚上,大群的成年人提着灯上学(那时没有手电筒)。我的大姐也参加扫盲班。这种扫盲班也叫冬学。我们小孩子就唱起了童谣;上冬学,敲土坯(土块)……那时社会风气极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村里组织了秧歌队,节日时大群人扭起了秧歌,锣鼓喧天,声势浩大,好不热闹。还有乡村剧团,演出的内容多样,有打坏人斗地主的,有劝人勤快的,连我母亲都懂得戏中两个名叫歪歪毛、李老慢的懒虫。到了春节,村里组织各种文体活动。我们家前面村政府建了一个篮球场(现在已经没有了,历史倒退)进行篮球比赛。观众围得水泄不通。此外,还有抜河比赛、象棋比赛等活动。在洪濑镇有更大规模的比赛。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前峰村的踩街队,他们前往洪濑时从我家门前经过。踩街队的人都化了妆,边走边舞,歌声、锣鼓声阵阵。阿仙踢球和桃花搭渡是踩街最常表演的。其中有一个很有名的丑角叫狗孔(俗名,他的真名我不懂,后來他移民到山区),他的花花脸,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不亚于赵本山,逗得观众哈哈大笑,小孩子们乐颠颠的。正月初九是民俗游乡。家家出动,众人参与。有的小孩子化了妆,骑马前行,更多的孩子举着彩旗在佛轿旁前呼后拥,呼啸冲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家家门前摆着香案,上放供品,点燃红烛等待佛轿到來,迎接更美好的一年。村民们笑脸如花,小孩子如孙悟空上闯下跳,好不快活。我不信佛,但我想拜神如能给民众快乐,心灵安宁,倒也不错,只是不可太痴迷。这活动后來停息了好多年,改革开放后又恢复了。 解放前我们家乡匪患很严重。我家有一堂亲叫戴天理,有天夜晚土匪上门,掠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财物,连一头牛也被拉走。剿匪是解放初的一件大事。有一天清早,我要出去,发现附近一段路被拿枪的解放军封了。一打叫才知道我们邻村有一个土匪头叫戴万兴被包围在离我家不远的戴东來家里。戴万兴枪法很准,打死了一名解放军战士。包围了一个晚上,土匪还不投降。解放军到我家旁边的小卖摊买了煤油,准备火攻。后來听说怕殃及邻居百姓,放弃了。戴万兴罪大恶极,自知逃出无望,自杀了。戴东來也因窩匪伏法。在这场镇反运动中,前峰村的戴顺明(原国民党军官)兄弟被镇压,除此之外,没听说其他人被镇压。 解放初我们村的村干部主要有戴树我、戴用季、黑枝仙(不知道他的正名)、戴翰棋、戴正宗、古头礼(俗名)等。他们大多是文盲或者认点字。这些人都很穷,也很清亷。比如戴翰棋穷得娶不起儿媳,老二被人招贤入赘。不过文化程度太低,没有掌握必要的科学知识,也为以后一些反科学的行为埋下禍根。就这一点而言,目前的精英治国是走对了路。那时,有一个村干部贪污了一点钱(那人是前峰人)就被判刑。我们村有一个公安人员,人前被称反成,人后被叫臭反(他头上少毛)那时大概刚解放镇反的需要,他居然有一把手枪,出门时都挎在身上,走路时枪一摇一摆,甚是威风。村民都有些帕他,其实他也没欺压群众,穷得叮噹响。谁家的孩子乱叫,大人就说拿枪的臭反來了,小孩马上不叫。后來,群众对臭反意见大,枪被收回。再后來困难时期他经受不住,听说因此自杀。公正地说戴反成不贪不占,只是不该吓唬老百姓。更后來就有了村干部贪占行为,象戴某某坑害群众。老虎要打,蒼蝇也该打,习主席领导反腐运动,清风正气,大快人心。 解放初期,交通很不发达,村里连自行车都没有,出门靠步行。陆地运输最好的工具是虎头车(两轮人力车)。那时没有拦河埧,水运是重要的运输手段。永春的大量杉木、竹子扎成大片的木排、竹排,沿东溪而下,最后到泉州。我家住在溪边,常常见到溪面上大片木排和竹排壮观场景。有人开起了客栈,让木排工人住宿,有点象沈从文笔下的客栈,但不是吊脚搂。尖头船是较为大型的东溪运输船,两头尖故得名,有的中间还有遮雨蓬。从永春至泉州大宗、小宗货物都由它运输,比如德化的瓷器,附近如前峰的石头、梅山梅峰村的砖瓦都由它运出。尖头船在上滩时,用竹编的缆绳系在船上,船工喊着“哧哟哧啦哟”的号子,弓着身子,脚踩鹅卵石坚难地爬行。我们小孩子在河边,虽然人小力微,常常凑过去,帮助船工拉着粗大的竹缆,唱着号子。这号子不如长江纤夫号子的豪迈,但也别具风情。隨着岁月的流逝,这号子也永远逝去了。那时东溪上还有渔船,村里有几家从石砻移來的张姓渔民,在我村河段用比较原始的方法捕鱼。那时溪里有各种各样的鱼,比如赤眼鳟、鲈魚、光魚、黄光龙、黑鲀、大虾虎、小虾虎、河魨、刻嘴(俗名)、扁魚、河鰻、鲤魚、鲫魚、各种虾,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魚。晚上有渔火照溪,如同张继笔下的渔火,在蒙笼的溪上别具神韵。有时,还可以看到外來渔民,以鸬鹚捕鱼。鸬鹚的脖子下部套条绳子,站在竹排上,一发现魚群,渔民就用脚抖着竹排赶鸬鹚下水捕鱼。鸬鹚在水下游泳极其神速。宽大的嘴把小鱼半吞(因脖子上有套绳不能入胃),较大的魚则用喙叨着,更大的魚则两只鸬鹚合作扛上竹排。捕完后渔民挤出鸬鹚嗉囊中的鱼。最后用小鱼奖励鸬鹚。这一幕在东溪上恐怕也永远看不到了,它远比漓江上的表演生动得多。所以我详细地介绍了这一情景。当年的东溪水很清洁,临溪的人家都是到东溪挑水煮飯,村里的水井很少。后來,由于人为污染,东溪水已不能直接饮用,变得浑浊。直到有一次到海南旅游,见看到名副其实清又清的万泉河,才见到了我小时候所见的一样清洁透明的溪水。我们小孩子经常到溪里游泳戏水。大的教小的,男孩子个个都会游泳,从没听说有意外。现在学校在溪边竖个牌子,严禁孩子下河游泳。老师怕责任也不组织学生学学游泳。因此大多数孩子不会游。戏水是儿童的天性,禁也禁不止,结果是因孩子私自下水,死了好几个。家长悲伤欲绝,学校说事前教育过了,没有责任。谁之过?东溪上因建了几个拦河埧,村民滥捕,电击,毒杀,炸魚……大多魚种已灭绝,只剩鯉魚、鯽魚几个魚种。后來我在安溪见到了光魚,在永泰见到了大虾虎,这两种鱼在东溪已绝种,令人叹息。 在解放前,村里还有虎患。杨梅山上有一个地方叫虎空(洞),老虎在此藏身。我家有一头猪就是被老虎叨走,村民上山都提心吊胆。解放初组织打虎队,我们母校标本室的华南虎标本,就是当时在九都山里打死的老虎,由庄梓树老师制成标本。他还制作了其他标本,原來公毅楼旁的大熊猫和丹顶鹤塑像也是他制作的(后來被一名人毁了,连同木棉树,还有新华楼旁的白玉兰等全毁了)。庄老师有功于母校啊!由于当年人的愚知,灭绝了华南虎,成了一生态灾难。 解放初离现在已有六十几年,比较清楚当年情景的成年人大多作古,我们年纪小,以儿童的眼光观察了当年社会,告诉后人。不久后将没有当年的目击者了。对于解放初期的总体印象,借用一首歌的唱词: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
责任编辑:余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