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品读红楼8 |
|
割腥啖膻锦心绣口的史湘云 49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这一回最有趣是写贾宝玉史湘云弄一块鹿肉准备架火烧着吃。这事让李纨的婶婶碰巧看到，李婶是南方人，没有见过，很稀奇，顺嘴说了一句：“怎么那一个带玉的哥儿合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那样干净清秀，又不少吃的，他两个在那里商议着要吃生肉呢！”在李婶第一句话后边，周汝昌批点本《石头记》有一个按语：“李婶娘此言为全书中第一次点破通灵玉与金麒麟之姻缘，此方是真正的金玉姻缘也，至后文方晓。”（下册594页）我对周汝昌先生批点绝大多数，是十分赞赏的，但是此处我觉得可以商榷。贾宝玉口衔宝玉而生，史湘云身携金麒麟，这两个人是特殊的男孩女孩，作为传说，流传很广，给人印象深刻，李婶娘这里不过很自然顺嘴一说一问。我觉得并不是作者刻意的艺术经营、为后文留下伏笔。但是周汝昌先生关于史湘云体态描写的评语，确实慧眼独到，这一回前边描写史湘云体态这样写道：“……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这里周汝昌先生按语写道：“雪芹书中写女性之美多在容貌身材，而独于湘云之体态特加比喻，为从来文字中所未有。”这里加深了读者感受史湘云体态有不一般的美的印象。 史湘云是一个非常单纯率真率性又特立独行的女孩子。49回这一回写到大观园一下子来了好多人，史湘云根据自己的观察，跟薛宝钗等大家说：“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在这里，周汝昌先生按语写道：“此写湘云心直口快不知避讳，待人如厚交知己，一片赤城。其所指盖赵姨娘一伙人也。”史湘云当时说的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都笑了。这时薛宝钗笑着说：“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 现在我们来说鹿肉的事。贾宝玉史湘云在贾母处，听凤姐说家里有很多鹿肉，史湘云悄悄跟贾宝玉说：“有新鲜鹿肉，不如咱们要一块，自己拿了园里弄着，又玩又吃。”小说写道：“宝玉听了，巴不得一声儿，便真和凤姐要了一块，命婆子送入园去。”这就是故事的源头。后来众人到芦雪庵聚会，独不见湘云宝玉二人，林黛玉一下子就猜着了，她说：“他两个再到不了一处，若到一处，生出多少故事来。这会子一定算计那块鹿肉去了。”果然不错，正说着，只见老婆们拿着铁炉、铁叉、铁丝幪来，李纨看了说“仔细割了手，不许哭！”可见，李纨带着这一群人，个个都是孩子，她的话，就是告诫孩子的话。这些描写，带着童趣。很有趣味，值得玩味。 在芦雪庵生焼鹿肉吃，当然第一个是史湘云，李纨带一帮人来时，已经吃了一阵子，李纨对史湘云说：“客齐了，你还没有吃够？”湘云一边吃一边说：“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薛宝琴是南方人，没有见过，站在那里笑。史湘云笑道：“傻子，过来尝尝！”薛宝琴笑说：“怪脏的！”薛宝钗跟她堂妹说：“你尝尝去，却好吃的，你林姐姐（黛玉）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爱吃。”宝琴听了，便过去吃一块，果然好吃，便也吃起来。众人吃鹿肉的场面，相当热闹，先是平儿奉凤姐命来告诉凤姐因为忙，不能参加他们的诗社活动，结果平儿被史湘云留住吃鹿肉，探春闻到香味，就赶过来吃。平儿没有回去回话，凤姐忍不住也赶来吃鹿肉。一时间，好不热闹！ 这里的杂音是林黛玉。她居然说：“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史湘云毫不客气，针锋相对，反唇相讥，但是，她却是款款笑说： “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史湘云这番话掷地有声，淋漓痛快，精彩绝伦。周汝昌老先生赞不绝口，他在这里写下按语道：“按史湘云于诸钗中最为超群特立，她平生喜爱的古语是：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由此可见湘云之与钗黛不同者，她有英豪之高风，又不减女儿应有之风流才俊。”（周汝昌批点本《石头记》下册595页） 这里我们看了史湘云大吃腥膻，下面我们再看众人联诗时刻她的锦心绣口，才思敏捷，才华横溢。 这就到了50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大观园成立的诗社叫海棠社。第一次活动本来已经排好次序，第一个是李纨，结果凤姐意外参加，因为她是个大忙人，必须提前走，联诗第一个她就起了头一句“一夜北风紧”，得到众人好评，说“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与后人。”李纨写了凤姐头一句“一夜北风紧”，自己马上联道：“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香菱道：“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下面是探春、李绮、李纹、岫烟，下面就是史湘云：“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下面薛宝琴：“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林黛玉接：“香黏壁上椒。斜风仍故故，”贾宝玉接：“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薛宝钗接：“谁家碧玉箫？鳌愁坤轴陷，” 这时，李纨笑说她要替大家去看热酒，薛宝钗催促薛宝琴续联，结果只见史湘云站起来道：“龙斗阵雨销。野岸回孤棹，”这时薛宝琴也站起来道：“吟鞭指灞桥。赐裘怜抚戍，”小说写道：“湘云那里肯让人，且别人也不如他敏捷，都看他扬眉挺身的说道：‘加絮念征徭。坳垤审夷险，’”只见薛宝钗连声赞好，便联道：“枝柯怕动摇。皑皑轻趁步，”林黛玉忙联道：“翦翦舞随腰。煮芋成新赏，”林黛玉一面说一面推贾宝玉，让他联。贾宝玉看薛宝钗、薛宝琴、林黛玉三人共战史湘云，十分有趣，就顾不上联诗，匆匆忙忙道：“撒盐是旧谣。苇蓑犹泊钓，”史湘云笑他道：“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搁了我。”薛宝琴联道：“林斧不闻樵。伏象千峰凸，”史湘云马上联：“盘蛇一径遥。花缘经冷聚，” 薛宝钗与众人又一片声赞好！贾探春联道：“色岂畏霜凋。深院惊寒雀，”史湘云渴了，忙忙的吃茶，邢岫烟道：“空山泣老鸮。阶墀随上下，”接下来是史湘云两个忙，一个忙丢了茶杯，一个忙联诗道：“池水任浮漂。照耀临清晓，”…… 在整个联诗过程中，史湘云极其活跃，才思敏捷，而且常常有闪光妙句。完全应了大吃大喝鹿肉好酒以后，果然带来“锦心绣口”。这一次吃肉联诗，真是十分尽兴。场面生动活泼，人物个个活灵活现。 联诗中，可以看到这些女孩男孩，年纪不大，但是读书不少，能够消化，为我所用，创造发挥，思维活活泼泼。这是很有品位的文化娱乐活动。很希望今天也有人能够尝试，搞搞这种联诗活动。这次联诗，最后按照规定，他们还有一些韵没有用完。 关于每人的联诗，这次是五言排律，限二萧韵。除了第一个人，其他人都是承接上一个人的一句收住，用一个句号。然后重新起一句，用逗号，下一个联一句，用句号，再起一句，用逗号。这是很有难度的，但是满有趣味。只要看看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本的注释，我们就可以了解每个人联诗所用的典故，其中史湘云“龙斗阵云销”的典故特别有气派。《红楼梦》中册688页注释6写道： “以玉龙战罢鳞片纷飞的景象，比喻大雪纷飞。宋代张元《咏雪》诗：‘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阵云销：浓云消散，表示龙战已毕。” 这两回描写，可以看到史湘云活得自在，又才思横溢，颇有英武之气，可敬可爱。 2014•7•29•厦门前埔 |
责任编辑：余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