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旅程告示 回归北京 从西(美国)飞到东(香港),从南(香港)飞向北(西安、北京)。返回美国后,又在丹佛与华盛顿之间往返。奔走中最重要的是在海外漂泊十九年后第一次回到北京。这要感谢香港凤凰卫视的邀请,让我到它的设置于北京大学的“世纪大讲堂”去“亮相”,不管是什么相,这是个符号,标志着我的生活又有一个新的点,是终点还是起点?让岁月去评论。我对凤凰卫视说,希腊史诗《伊利亚特》与《奥得赛》,被我解读作“出征”与“回归”两大人生基本模式,此次到北京,算是完成了奥得赛之旅。这次回程,有人高兴,有人咒骂,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没有被任何政治战车所左右,没有丢失真实的自己。还是有眼就看,有心就动,有感就发,该说的就说,坦坦荡荡。用不着左顾右盼,用不着怕土豪劣绅,也用不着怕地痞流氓。 说是回归,是不是就归宿于北京?不是。以前说过“梦里已知身是客”,现在还这么说。但此次回到曾经栖居二十七年的北京,确实是给我的第二人生划了个句号。第一人生从福建家山摇篮到都城大街小巷;第二人生从北京到西方又从西方到北京。前者的角色是中国的学生与学人,后者的角色是中国流亡者。说是“回归”,便是结束流亡者角色,开始新的选择。 世界公民 早在东去北上之前就选择好了。回归之后,我将进入第三人生,选择第三角色,这就是“世界公民”的角色。我在二十五年前就写过《爱因斯坦礼赞》(散文诗),知道他从德国流亡之后选择了“世界公民”的角色和“为人类服务”的宗旨,我们对爱因斯坦的奇观只能仰望,但心灵可以向他靠近,立身态度可以向他学习。世界公民的角色与“中国流亡者”、“中国公民”、“美国公民”(我至今不入美国国籍)的角色不同,他的心灵没有国界,思想没有国界,语言没有国界,爱没有国界。正像禅者慧能,无关风动,没有什么“东风压倒西风”之类的概念,没有什么无关幡动,没有“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敏感,只有心的归属与前行。世界公民无分别相,不知左翼右翼,更不知第一、第二、第三世界之分,所以也不是萨依德这种“第三世界知识分子”的角色。我既拒绝帝国主义话语,也拒绝民族主义话语,更拒绝滥杀无辜的恐怖主义和滥施“剥皮”、“油炸”的泼皮主义话语。 不当“中国的流亡者”就不逃亡了吗?不,还逃亡。而且要非常明确地说:第一要逃离政治:第二要逃离大众;第三要逃离自我。什么政治都要逃,因为没有哪一样政治,能改变其权力角逐的真性质;而文学是自然生长于权力框架之外,也因此是最自由的领域,人间之情与社会关怀当然有。没有岂不是行尸走肉?但要放下唤醒大众的妄念。我敬重五四启蒙者,铭记他们的历史功勋,但自知当不了启蒙者。文学是充分个人化的活动,它追求异数,而大众需要的是平均数。何况,启蒙者自我,本身就是一个未知数,往往混沌一团、黑暗一片,甚至是一座充满暴力和欲望的地狱,能自知、自明、自救就不错,还能启蒙大众、拯救世界吗?很可疑。 新年之际,能有这点意识,便是意义,便是新里程,便是荣幸,便可告慰关怀自己的友人与读者。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感恩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