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岁月的时空
山西岁月的时空 (沁县、太原两部曲) 郑波光(厦门)初20组 高五组
说明:这是四年前(2007年5月7日)写的回忆录,两万余字。包括“文章前边的话”,共有四部分。“山西岁月的时空”是我在那里生活过的那段时空,1963——1992,22岁到51岁,近30年,从青年到中年,近老年。差不多是人生最精华的岁月。我发现,不光是我的朋友,指的是有过同样生活经历的朋友,还是同样经历的大学同学,他们都是中年或者老年从北方调回南方,回到故乡工作的。大家都一样心系北方,深深怀念北方,怀念跟自己的青春、壮年紧密联系的那一段人生经历、那一段时空。 此次登出。文字有所增删。 2011•5•17
文章前边的话
退休后闲云野鹤,闲来无事,写点回忆录。动动笔,目的只有一个,只是希望延缓脑筋的老化。我用电脑写作,很高兴2007年初我学会电脑打字,2007年1月5日写成的《国光师恩,永铭深心》就是我自己打字的第一篇文章,这是给当年国光老师的贺岁文章,春节前才送登。我在芙蓉网发表的第一篇自己打字的文章,是《为人热情文字老到的李远荣同学》。
工作年代与理论有不解之缘,退休后才有功夫写点轻松文字,找点旧时的影子,精神休闲,思想散步。换句话说,工作时是西装革履的岁月,退休后才真正有休闲服、旅游鞋的日子。上世纪70年代文革后期1975年初,香港学者司马长风著作一部很有特色的《中国新文学史》上、中、下三卷,他很准确地给梁实秋钱钟书的散文定位为“遣趣散文”。他把梁实秋和钱钟书归为一类,叫遣趣散文:“梁钱二人的散文则以遣趣为主,抒情和致知也自在其中。”(下卷164页)我很同意他的归类和概括。我的回忆录,想学习这两位先贤的路子,即遣趣、抒情、致知。不过,我不善于抒情,三者中,遣趣、致知会更多一些。当然,我不会东施效颦,我自然有自己个性,更随意一些,更放松一些。说白了,我只借其“遣趣”二字。“遣”,是消遣,是游戏,茶余饭后,休闲娱乐的意思,当然,指的是纯粹的精神方面。
关于“趣味”这个词,本来是个好词。但是长时间被贬低扭曲了,甚至定位为贬义词“低级趣味”上,其实大谬不然。1922年,梁启超《美术与生活——八月十三日在上海美术专门学校讲演》,他说“我确信美是人类生活的要素——或者还是各种要素中之最要者。”又说,“问人类生活于什么?我便一点不迟疑答道‘生活于趣味’。……我虽不敢说趣味便是生活,然而敢说没趣便不成生活。”(民国名报撷珍《艺术咏叹》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出版第228页)梁启超说的对。我们很长时间不正常,现在慢慢正常了。
我在山西工作生活了28年半,(1963•9-1992•3 )我的山西回忆,整体应该叫“山西岁月的时空”。不过,我在山西工作有两处:沁县(1963-1976);太原(1976-1992)。 沁县是我走向人生工作第一片宝贵的天空。就让我先回忆这一片“沁县岁月的时空”吧!
沁县岁月,印象最深是报到的第一天,感情最深是跟我关系最重的人,所以,我先回忆他们;然后,我再回过头去讲大学毕业,从福建,去山西、去沁县的途中见闻,上海,南京,浦口,徐州,潼关,黄河,风陵渡,晋南沃野,太原街景,汾河,晋祠,长治,沁县……,往昔的岁月,历史文化,风土民情,自然风光,重温那段历史的时空,是一次愉快的神游,对自己的精神来说,应该会是不枉此行的。
沁县岁月的时空 之一 孙新校长•汪延祺老师•沈文龙老师
1963年我在厦门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山西工作。先到省会太原,在山西省教育厅报到,安排到晋东南专区,到专区所在地长治市后,最后具体分配到沁县中学。
1963年9月14日,我到山西晋东南沁县第一中学报到,校长孙新老先生当天下午便带我上沁县教育局,教育局马上通知有关部门给我发全月工资。这里有讲究,正好14日可以发全月工资,过了这一天,15日报到就只能发半个月的工资了。刚工作的第一年算见习期,工资是42元5角,一年后转正,工资是50元整。我算很幸运,第一个月就能领到全月工资。当时我家很贫困,我参加工作,大跨度跨过好几个省、区的长途跋涉,车旅费虽可报消,但生活费用可要自己准备,为了我旅途的生活费,父亲、母亲为我东挪西借。“穷家富路”,还要为我多准备一些。我知道家里很难。因此,我很高兴地领到我第一个月的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到沁县邮局,为母亲寄去20元钱。大学毕业22岁,我当时真不懂事,从8月底离开家,到9月14日,一路半个多月,没有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后来才知道,母亲急坏了,尽做恶梦,后来收到我的第一封信竟是一张汇款单,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沁县处于晋东南地区北部中心,是个小县城,全县人口才四万人。但沁县中学在当时可是名牌学校,是赫赫有名的山西省重点中学、晋东南专区重点中学(简称“省专重点中学”)。孙新校长第二天还带我去沁县商业局,为我这个南方人特批了布票、棉花票,以便让我准备冬天御寒用的棉衣棉裤。孙新校长是一位热爱教育的、正直热情的教育家。他身量魁梧,很胖,脸盘宽,眼不大,却有一种威严,但我与他接触中,感到的更多的是慈祥。他当时应该有65岁开外。今天也许不可思议,当时沁县中学的干部并不是60岁退休:当时的教务处卫主任,非常善良,对我教学试讲,对我正式讲课,十分热情支持,我试讲中的不足,正式讲课中的不足,他总是宽慰我,给我以鼓励,我很感激他,当时他也有60岁开外了;有一位管后勤的河南籍郭主任,人很和善,对我这位从南方来的教师十分关心,那时已经64岁了,还没退休;一位晋东南晋城籍的体育老师,叫秦士厚,阎锡山时代是营长,相貌堂堂,身体健壮,篮球打得好,我到沁县中学不久,也被吸收成为职工篮球队成员,我擅长左锋,投篮还比较准。这位秦老师也是60开外,还没退休。学校也不愿意让他退休。沁县中学是沁县文化中心,要组织全县体育运动,沁县中学要和县上其他单位,如沁县师范,沁县棉毛厂、巾单厂、食品厂、沁县县委、县政府等单位,进行篮球比赛,还离不开他,他有经验,有组织能力。这个学校相当人性化,有一位叫耿治国的秦皇岛籍的老师,因为失恋,精神有点分裂,不能上讲台,学校就把他养起来,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我报到就上班,第三周,孙校长就让我负责文娱工作,耿老师就协助我组织学生唱歌,排节目,给学生化妆,工作非常认真负责。在孙新校长领导下,这个学校相当和谐、有朝气、有活力。
孙新校长是一位老革命,资格很老,记得他是12级高干。1978年我进入高等院校太原师专,当时的党委书记姚福林先生,也是高干,13级,(据说13级以上就算高干)大学党委书记,比沁县中学校长孙新先生,还低一级,可见这位中学校长的地位了。
孙新校长是山西晋东南晋城县人,他跟我说,他 20世纪20年代1925年就参加革命,资格很老。后来我听别人说,孙新校长是整个晋东南地区最老的党员,他的这种资历,赢得晋东南各级党员干部的特别尊敬。跟他一起革命的人,许多在中央任高官,他是因为什麽事受降级处分,本来是9级或10级,降了两三级才12级。作为老百姓,我从直观的感觉,我觉得,孙校长是一位正直正派、心地善良,而且有心胸,有气度的人。在他主事的沁县中学里,他以人为本,以国家教育发展的前途为重,当时学校内有相当多的旧人员,有蒋介石时代南京中央政府的旧人员,有军统中校旧军官,有阎锡山时期的上校团长,有阎锡山政府高级文员,有国立南京中央大学国际关系系的高材生,南京大学数学天文系的尖子生,后两者是因为受连累,或者被陷害为右派,这些实际上都是高级人才。
南京中央大学国际关系系的这一位叫汪延祺老师,他是江西人。他在南京中央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的一位同窗好友逃亡国外,他受了连累,不能到外交部工作,被前往南方招聘教师的、沁县中学副校长霍材梧先生招聘来,他英语非常好,在学校教英语课。汪延祺老师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婚姻介绍人,我与夫人的认识,就是汪老师委托沁县医院一位东北人医生白文友大夫,由他介绍沁县汽车修理厂的东北老乡、国营全民所有制的工人。此事由他的夫人出面联系。白大夫的夫人刘效兰女士就是我夫人的同厂工人。我的婚姻之路极曲折,最后成功的却是唯一有正式工作的对象。上世纪八十年代,太原师专校长陈扬炯教授,器重我这位当时在国内、省内颇有名气的文学评论家、中文系副教授,帮助我将夫人从校办工厂调到太原师专图书馆,1992年调回厦门,在集美大学图书馆工作一直到退休。汪老师、白大夫刘效兰女士伉俪、陈校长都是我的大恩人。我和汪老师特别谈得来。汪延祺老师是沁县中学特级教师,1929年生,他今年79(82)岁了,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妻子离婚,有一儿子跟老丈人生活到结婚生子。他的二婚夫人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在他精心培养下,成了博士,与女婿在天津工作,外孙女跟他老夫妇在沁县,平静愉快地安度晚年。
南京大学数学天文系毕业的是上海人沈文龙老师,他是全山西省很有名气的数学老师,我与他交往也很密切,也很谈得来。他最不幸,1957年他毕业到沁县中学是戴着“右派”帽子的,这顶帽子影响他大半生。结果新时期开始,邓小平给全国右派平反,他到南京大学,才知道,当年南京大学右派名单中,并没有“沈文龙”的名字。原来是沈文龙1957年大学毕业那一年,因为给数天系党总支书记提了一个意见,这一女书记心怀不满,居然心肠歹毒,在他毕业档案中,私自塞进一张白条,简单写了一行字曰:“此人是右派”。所以他的“右派”就不是平反的问题,而是甄别的问题。那麽,他因为莫须有 “右派”,给他带来无数的伤害,谁给他“买单”?!象那个罪恶的女书记,违法违纪,谁能给她以严惩?还有黑箱操作的旧体制,谁能反思?谁能给沈文龙这位杰出的数学天才讨回公道?!此事真相大白我已离开沁县多年,听说此事在沁县、在山西,引起很大公愤。沈文龙1935年生,后来调到晋东南晋城教育学院工作,任副院长。1987年上副教授。
这个学校的教师,或者本人有历史问题,或者家庭出身不好,但文化素质、业务素质都很高。他们在那个历史条件下,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孙新校长都善待他们。我1963年到这所中学的时侯,沁县中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教师都是外省、外地人,师资力量极强。每年高考升学率都很高,每年都有考上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名牌大学的学生。沁县中学长期保持高水平的师资、教学质量、学校声望,跟孙新校长的心胸、眼界、气度、开明,有着十分直接的关系。
我到沁县中学工作,一开始就得到孙新校长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我对这位校长一直心存感激,我在他领导下一直勤恳工作,除教初中语文课外,我还接受他亲自交给我(在一天全校师生早晨锻炼的集会上,孙新校长亲自宣布)活跃沁县中学文娱活动的组织指导的工作,我甚至还额外接受音乐、美术、体育课的教学工作,——在那些老师有事、有病不在岗的时候。
孙新校长不幸遇到文革,更不幸死于文革。1970年,他是跳井自杀的。当时很出人意外,因为最乱的时候已经过去,所以听到他自杀的消息大家都很意外。后来听说是与三个女儿的埋怨有关,文革中揭发孙校长有什麽历史问题,据说孙校长的历史问题早有结论,并没有新问题。但据说其中有个不孝女儿埋怨父亲的问题影响自己的前途。老人在社会遭批判不算,还在家里遭女儿埋怨,一时寒心,想不开,走上绝路,真让人唏嘘不已!事有凑巧,我的夫人是1970年6月到沁县汽车大修厂参加工作的,她的二哥、三哥先她两个月,是四月到这厂工作的。他们的宿舍正好跟孙新校长一家,住在同一排平房里。夫人记得,孙新校长是在他们到沁县前不久,1970年2月跳井自尽的。此事很哄动,他们到后,人们还经常议论这事。孙新校长逝世时大约是72-73岁左右。虽在文革中,老师们听到这不幸的消息,心中都十分悲痛而黯然神伤。好人没好报,倒也合乎文革逻辑!
沁县中学是我走向社会,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工作单位,我在这个中学工作12年半。我现在已经退休有三(七)年了,回忆1963-2004这41年的工作经历,印象、记忆最深的,还是沁县中学工作的这12年半。这12年半的沁县岁月的时空,对我来说是永远难忘的。以上是一个粗略的梗概,详细的,留待以后逐一慢慢回忆,我想我会多想、多回忆有趣、快乐的事,毕竟当年还年轻啊!
不过,在对于沁县中学具体回忆之前,还是让我的回忆,先从厦门大学毕业,从福建到山西的途中讲起吧。
2007•5•7写,2011•2•8修订,2011•6•7定
点击照片即可放大
 1965年沁县中学初中66斑毕业合影。第二排中(左8)孙新校长,第四排(左2)郑波光
照片说明:沁县中学初中66班是我教的第一个班级,从初二到初三毕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