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校友文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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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 友---------------------张高贤(香港)初22组【校友文萃】

上传时间: 2011-06-05  【字体: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许多华侨学生回到祖国。回国后,因受到极左路线和不公平政策的岐视和迫害,于60年代开始至文革后期,一大批侨生先后回到侨居地,滞留定居港澳或移民欧美等地。

    在香港的许多社区角落,你可看到年迈的侨生聚集在一起聊天、唱歌或激情起舞的一景。他们每个人、每个家庭均拥有一部既苦涩而又精彩的故事。《盲友》仅是诸多故事中之一节。

盲 友
张高贤(香港)初22组5班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1975年的初夏,在九龙湾杂草丛生的荒地上,住着数十户从大陆来港的侨生家庭。

    几十间东歪西倒、简陋的僭建木屋,一间挨着一间,不规则地连接着。没水电、没厕所、没电话、没地址。唯一的生命水源是由几十米远处拖来的一条软喉管。大小便就在木屋周围的丛草中,各施各法。

    七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寮仔部”的执法人员来到我们居住的僭建木屋区,二话没说就用电锯把所有木屋的柱子一一锯断,木屋己是第二次被“寮仔部”以这种方式拆除而倒塌。中午,一群中年侨生从工作地点匆忙地赶回到这废墟荒地,又用尽全力重新搭建起蜗居。否则,晚间就只好抱着小孩露宿于草堆中与蛇虫鼠蚁为伍,任风吹、任雨淋了。

    有一天,高先生搬出了他珍藏的生活照给我看,在翻阅中,我突然发现我二妹的照片亦在其中,在好奇的追问下,方知高先生的太太钱菲是我妹妹中学的同学,亦是我不同届的校友。钱菲同学是六十年代回国后来到我母校的,其时我已在厦门化校就读。

    就在1975年秋末的一个早晨,九龙湾的荒地上来了十余部警车和四部推土机。在香港皇家警察的督导下,“寮仔部”的执法人员开动推土机,把僭建的木屋全部碾平。事后,我们这群无家的侨生及家人被一一送上警车,分别遣送到不同的收容所。我的一家被遣送到葵涌“国瑞道”,而高先生一家则到官塘“牛头角”。在收容所里,一张下宽上窄的碌架床就是一个“家”,而“家”与“家”之间只以布帘相隔。

    我和高先生虽从此分居两地,但仍常利用假日休闲之时,带着小孩互访。1976年的7月,我们先后被分配到安置区。直至居港满7年的1983年,我们成为香港正式居民后,才被分配到政府的廉租屋。当年,我在沙田新翠村,他们家住官塘顺利村。在那些年月里,他继续在香港仔珍宝海鲜舫做其小贩,而我则从“打工仔”走向商界发展。至今不觉已近四十年。

    90年代后期,我得悉高先生的视觉神经萎缩,视力渐渐减弱,这是一个不幸的消息,然而这不幸的故事中又串联着一个个小故事。

    高先生一家人于1974年从北京来香港,两夫妻均是60年代印度尼西亚排华时回国的侨生。高先生毕业于北京体育学院,其太太钱菲则毕业于北京外语学院英文系。来港后,再添一女。其太太在工厂做临时工,高先生上午在家自制蜜汁核桃,下午便开始前往香港仔珍宝海鲜舫摆卖,以此小生意来养活一家四口,支付孩子们所需费用和资助太太在国内之父母及弟妹。

    高先生一家人来港后,均先后居住和生活在木屋区、收容所、安置区及廉租屋贫民集结的社区。在这社区里的父母为了生活,绝大多数均是早出晚归,无暇管教子女。青少年生活在这个品流复杂的环境下,普遍学习成绩不好,无心向学,成为黑社会搜罗入会的弱势群体。这一状况令高先生和太太深感无奈和忧虑。

    为了孩子的前途,为了让孩子得到更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他们于90年代初毅然决定把长子、幼女送到北京,由母亲钱菲全职照料及陪读。而高先生则一人坚持在港制其蜜汁核桃,做其小贩,独善其身。为了承担太太和两子女三人在北京的学费及生活费用,那些年间,高先生除了睡眠休息外,几乎都在工作。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其太太的悉心照顾和教诲下,几经努力,其长子考上了华侨大学外文系(日文),次年其幼女也考入了厦门大学音乐系。香港回归后不久,高先生的两位子女先后毕业,回港就业。

    当你们读到此段时,一定会为其孩子的成就而高兴;同时为高先生含辛茹苦的辛勤工作有所回报而喝采;为钱菲女士的悉心教诲孩子所展现的亲子情而高歌。

    然而,时隔多年……

    在顺利村的某间廉租屋里,独居着一位老人,他双目失明,他得自理家务,自洗衣裳。午、晚两餐还得凭借拐杖,盲盲摸摸地到餐厅买盒饭。每天陪伴着他的是收音机和录音机。每次他要打电话时,都得开启录音机寻听所要的电话号码。这老人就是我的好朋友高先生。在这坎坷苦难的人生时段,他心力交瘁,极度忧郁。就当他心临近崩溃时,一位至亲把他带到了教会,交给教友。在教会里他认识了新的朋友,教友们在生活上给予他关怀和协助。在教友们的帮助下,他融入了盲人社区的活动圈子。他每遇心有不快,就和上帝耶和华交谈,令他在迷惘中找回自已,深信天地有爱,人间有情。从此,他再也没有怨天尤人和愤世嫉俗,他以失明者的阳光心态,改变自已,面对现实去适应环境而生活着。逢赛马日,还会花上几十元怡情下注……

    这些年来,高先生家中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是家变吗?其太太、长子、幼女现在何处?双目已失明的高先生为何一人独居?。莫非高先生是赌徒、包二奶?莫非钱菲女士红杏出墙?莫非高家发生了天灾人祸……?

    话说高太钱菲,确实为孩子的成长作了很大的付出,陪伴两子女在国内念完中学,考上大学名校,安顿好才回港。可是,就在她回到香港若干年后,经朋友介绍,误入了俗称“种金”的金融行业。由于她积极投资,全身投入,发展了不少校友、亲朋入会,得到“公司”的信任和金钱的“回报”。她开始供楼置业。期间,多次邀请我投资入会,还很认真地告诉我其“公司”不久将会在深圳送她120平方米的豪华住宅。我深知“种金” 其事,没有上当。

    种金骗案虽然屡见不鲜,但是手法其实“千篇一律”,均是瞄准市民想“赚快钱”的心态,推销“超高回报率”的投资计划,令一心坐等发大财的市民上当受骗。例如在洗衣街三十九号金鸡广场有数间公司,在2004年9月开始,推出一个投资计划,其职员向参加者表示,只要缴付七千二百元费用便可参与,幷于十四个月后获得三十五万七千七百元的回报。贪念蒙蔽了理智,致令骗徒的拙劣骗局一再得逞,受骗市民个个因贪变贫。

    由于钱菲女士在“种金骗案”的初期“获利”,其价值观开始发生了变化。在她心目中,打工仔或做小贩,赚小钱的人,都是社会低下层人士,永远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要生活好、活得精彩,就得“赚快钱”。贪念蒙蔽了钱菲的理智,从此朋友、亲人,友情、亲情,慢慢地从她的思维和生活圈中逐渐消失。她开始离弃丈夫和家庭,全身投入“种金”的金融活动。就在她发黄金梦时,“种金”公司接连被政府查办,负责人亦分别接受法律的制裁。钱菲不但因贪变贫,且失去了亲情、友情,只好瘾居深圳。

    虽然她没有和高先生离婚,但已视其丈夫为陌路人。这些年来,高先生未接听过她一次电话,她有事找高,均是托友人传话,来港亦不回家一看。高先生之长子毕业后,服务于设厂深圳的一日资公司,在深圳买了楼,结了婚,定居于该市,自成一家,自享其乐。这孩子,对父亲当年为了他俩兄妹的生活和供书教学,一人在港做小贩的艰辛和对他们的恩爱、亲情已没有记忆。这孩子,对双目失明的父亲,不但未见关心或电话问候,在经济上亦没有分文的承担。这孩子和她母亲一样,成了高的陌路人。

    现在和高先生保持密切联系的就是那位送他到教会的至亲 —— 他的已婚幼女。幼女在港教授钢琴,忙碌非常。高先生因有幼女的供养,生活才有着落。幼女经常有电话问候,也会来看望。这是高先生唯一的安慰,亦是他心灵中最珍贵的亲情。他常向我说:“我很高兴,我有个很乖、很爱我的宝贝女 ”。

    2011年春节的年初五,我和太太到顺利村探访高先生。见面时,他紧紧地握着我们的手,沉默不语。那40平米的居所零乱不堪,且隐约有股异味。本已狭小的居室,在厅中还用木板间隔起小房,上了锁。高先生说:“是我老婆回来自用的”。厅中还放着高太钱菲自用的冰箱、餐具和厨具。情已逝,物犹存,“一屋两伙”悲凉凄景的一幕。

    看到高先生如此环境,心中隐痛。遗憾的是我和高先生的家居相距甚远,我住深井,他居官塘,不能经常见面和相助。可以做的事,唯有久久一次的深情探访,久久一次的丰盛聚餐和一次次的电话畅谈。

    临别时,高先生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向我说:不必担心我,我一切OK,没问题。我原谅我太太,因为两个孩子都由她带大的,这方面我没有完全尽到父亲的责任。今天孩子、女儿也算有成就,我也满足了,这方面她的功劳最大。另方面,自结婚后,我不善于向她传递温馨,表达柔情爱意,这方面我深感内疚。至于长子,也许我对他期望过高,小时候管得严,也打过他,令他对我反感,积恨于心,我无法在这方面令他释怀,深为遗憾。

    临走时,他送我和太太到门口时说:尽管钱菲和长子把我当作陌路人,互不往来,但是在法律上钱菲还是我的太太,长子在血缘上还是我的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还劝勉我的幼女要爱妈妈,因为是妈妈悉心把她带大的。至于钱菲和长子怎样待我,怎样看我,我都不再计较,也不会再放在心里。我有个很爱我的乖乖女,我一切都满足了。

    一段心扉的剖白,一段人生的足印,令我难以忘怀。

2011年6月3日 香港 扬波轩 

【注-1】故事主人翁“高先生”及“钱菲”的名字为虚构。              
【注-2】“寮仔部”始于五十年代,专责取缔全港非法搭建寮屋(僭建木屋),初期隶属市政署。房屋署后来分别在一九七三年及一九八一年合并市区及新界寮屋管制工作,演变成后来的“寮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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