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岁月 浓浓的乡情 引子 端午节前夕,我到闽北的邵武探望曾在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下放干部和乡亲。 正当我即将结束怀旧之旅之际,却突遇暴雨、洪水和泥石流的袭击。6月15日我与老伴几经周折,辗转从泰宁经邵武、南平回到了福州。之后即与刚刚会面的好友失去了联系。很快,从报纸和电视上获知:刚游览过的天成奇峡景区通往景区的两条道路(12公里)、景区内道路(4•5公里)严重塌方,交通全部中断;景区木栈道等全部冲毁;漂流竹排全部被冲走、损毁;锦溪坊全部被淹没;中国兰花第一谷内样品园、滴水崖栈道被冲毁,损失惨重。三天后,经多方联系,方知许多农民乡亲因洪水和泥石流的袭击,房屋倒塌,农田被冲,有的房屋后山有裂缝,集体撤离到灾民安置区,有饭吃,有水喝,有衣穿,就是没有电,对外联络中断。 近半个多月来,我的生活是在煎熬中度过的。绵绵不尽的牵挂,丝丝缕缕的追忆,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好不容易挨到6月29日终于恢复了联系,得知乡亲们除几户人家外,都己回到家里,投入灾后重建和恢复生产的生活中。到这时,心中的一块石头安然落地,我才可以将散漫思绪拉回到上世纪60年代末,写出以下文字。冀望以这些对逝去历史的追忆,诉说我曾经的牵挂和思念,祈愿我的乡亲,迅速度过难关,用自己勤劳的双手重建更美好的家园。 一、难忘的时刻 1969年开始了一场清理阶级队伍的政治大审查,把大部分的教师和干部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不可避免地成为其中的一员。 1969年10月18日夜晚,一列火车载着800多名“福建省级机关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成员,奔向闽北山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们中有白发斑斑的老人,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有携家前往的,也有是独自前往的。我离开了病重的母亲,妻子和三个幼仔,孤身一人下乡。工作过的百年老校被迫解散了,户口和工资关系也“下放”到县里了。52岁的林国梁老师携妻带儿下放到泰宁,他茫然地说:“今后路在何方?”我摇摇头地说:“不知道!”,头脑一片空白……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波,我们到了邵武县。一辆辆军车把大家分别送往各县和公社,再由公社分配到各大队。我被分配到邵南的肖家坊公社坪上大队,开始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历史新的一页。 二、逆境遇知音 第二天上午,坪上大队党支部书记叶金同志亲自到公社来接我。他个子矮小,皮肤黑黝,囗吃,不善言词,但为人热情,朴实。我们坐着拖拉机,头顶烈日,沿着凹凸不平的乡间公路驶去,不料在途中拖拉机抛锚了,拖拉机手急得满头大汗。我下车检查,发现油管里有水泡,便将油管的水泡排出,重新发动拖拉机,成功了。叶书记很惊讶,问我:“你是大学生?”我淡淡地说: “是。”他如获至宝。在晚上欢迎我的会上热情地向大队干部说:“张同志是大学生,有事多向他请教。”我不安地说:“我是下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随后的几天里,受大队委托,帮助几家农户安装了粉碎机。农民很高兴,叫我大学生,我感到很不自在,深感与他们之间有很大的距离。当然,能帮助农民办点有益的事,感到很宽慰,从迷茫中看到了希望。 一星期后,叶书记约我与副书记杨林昌等到贫困生产队去了解情况。我们翻山越岭,周围重峦叠嶂,树木郁郁葱葱,好一派大自然风光。用了近3个小时才到达东坑生产队。通过了解,此地山高水冷,许多耕地为斗笠田、冷水田和烂泥田,只适宜种单季稻,缴公粮后,粮食只够糊囗。农闲时,农民编织竹类工具和工艺品在墟场出卖,换回油、盐等食品,是个贫困队。 第二天,我们再次翻山越岭,到达海拔更高的上际生产队。这里的基本情况与东坑生产队差不多,但天然毛竹和野生菇类食品多,但因交通不便,一根根毛竹当柴火烧,我很心疼。乡亲盼望早日能修条公路改変与外世隔绝的状况。 第三天,我们与村民一道挑公粮到江上粮站。我只挑了70多斤,一路上摇摇晃晃,好像在扭秧歌,而农民挑100多斤,轻松自在,差距太远了,自愧不如啊! 三天来,除了解了大队最偏远、最贫困的两个生产队的基本情况外,最大的收获是又结识了另一个知音——杨林昌。 三天来,我们三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叶书记详细地向我介绍了他助手的基本情况: 年幼丧父,母亲改嫁,由祖母抚养长大,年轻有文化,勤劳朴实,有干劲,有胆识,群众基础好。从此以后,我们三人“情投意合” ,亲如兄弟,他们成为我人生中的知音。 三、我的好房东 叶金和林昌原想把我留在大队协助工作,但公社责令下放干部必须到生产队落户,于是我被分配到离大队约4公里的将上生产队。它是坳上、居岭、老将上等自然村的中心点。 我的房东王制宜,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农民。他的妻子兰英是个有见识的农村妇女,性情开朗,除操理家务外,还是生产队的妇女干部。他们腾出一间上房给我做居室,每天都问寒问暖,深怕我不习惯。看我毎天随农民出工,劝我不要硬干。轮到他们家吃“派饭”( 每天一斤粮票,3角3分的伙食费),他们总是让我吃饱吃好,其它农户也是一样。
有一次插秧,几个青年人唆使我下烂泥田。我不知道田下面架着竹杆,脚踏空,陷入烂泥中。他们急忙把我拉上来,一直说:“对不起!”回家时,房东夫妇看我的衣服沾满烂泥巴,问我怎么回亊,我把实情说了。他们说:“那是年轻人捉弄你的!”随后狠狠地把青年人训了一顿。从此以后,我与青年人的关系渐渐密切起来,他们从称我为“大学生” 到后改称“老张” ,我很高兴,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更令我难忘的一件事是:因抢收抢种季节繁忙,劳动强度大,我的胃病发作了,食欲大减,人很消瘦,房东兰英经常炖草药给我服用。有一次她在稻田里捡到一只受伤的山鸡,自己不舍得吃,却炖给我吃。她像姐姐一样地呵护我,让我终身难忘! 四、同甘共苦的患难兄弟 有一天上午,我正在割稻,叶书记找到我说:“大队来了一个建阳地区邵武医药站的下放干部,公社原把他们分配到东坑生产队,他认为两个孩子尚小,生活不方便,要求改分配。我和林昌认为这是实情,建议分配到林昌所在的坳上生产队,公社同意了。下午我们一齐去探望他。”当时我头上有一顶“帽子”——坪上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副队长,关心和了解下放干部的要求,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下午我们到了坳上往碗厂路边上的一间民房。房间陜小,有一个厨房兼餐厅(也是会客厅),一个个头不高,身体结实,酷似运动员的中年人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随后的是年轻的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儿子。我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因为触景生情,我想起妻子和三个幼小的孩子。当然也庆幸他们到坳上村来,如上东坑村就更艰苦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交谈,我们了解到余心铭同志是工农干部,原在医药站总务科工作,是分管食堂的,烹调手艺高超。每月工资30元左右,家属没有工作,仅靠一人工资维持一家四囗生活。他为人耿直、乐观,平易近人。仅要求能否分给他一块自留地,以解决基本生活的需要。按规定下放干部是不允许有自留地的,经我们再三向公社反映,村民讨论同意拨他一块自留地,这在全公社是唯一的特例。对此,余心铭同志感激不尽。 也许是缘份,江上与坳上两村相连,下放干部劳动不计工分(因为领工资),可自由参加各队的劳动。因此我们结伴在各所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有一天割稻,两人累得不行,肚子又饿,便一起到供销社要了三两地瓜酒,一块饼,各人一半,好过瘾啊!到付款时两人同时摸口袋,结果空无分文,两人对着哈哈大笑。我平生第一次写上欠条,共计人民币二角伍分,印象太深了。在90年代初的一次课堂上,我讲了这个真实的故亊,有一个叫严荣榕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谁知后来他竟是老余的女婿,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在相处的日子里,我们帮杨林昌家砍柴火,结伴与杨林昌穿过深山密林到泰宁探望他的母亲;我们还一起挑灯夜战建大队的猪栏等,相同的遭遇,共同的感受,把我们连在一起,结成同甘共苦的患难兄弟。
五、战严寒,修公路,高山四结义 1969年的深秋,天气异常寒冷。正值农闲,在公社统一布署下,各大队集中劳力,自带口粮,修建从新厝大队经琢石大队到黄家际大队的公路。我们分配到琢石大队的工地上,这里地处高山地带,天寒地冻,100多人分宿在农舍里,非常拥挤。我、叶金、新铭和林昌四人同居一房,一张床四人睡,头脚相错,似斧头尖,挤得连翻身都不行。条件虽艰苦,但是我们肩负着指挥大任,早出晚归,毫无怨言。两个多月的并肩战斗,加深了彼此的了解,增进了感情,看到开山劈岭形成公路的雏形,我们很高兴。有一个夜晚,我们四个人边喝酒边聊天,林昌突然建议四人结拜为兄弟,酒兴正起,大家异囗同声地说 :“同意!”就这么简单地完成了高山四结义。按年龄排行,叶金为老大,新铭为老二,我为老三,林昌为老四。至此后几十年,虽然工作变动,各奔东西,我们兄弟情谊一直保持不变。 六、两遇险情,化险为夷 在下放期间,我两遇险情,还好化险为夷。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 一是修建公路遇火险。在修建公路时,有一次一个粗心的农民随手把烟头一扔,恰好扔到干草堆里却没有及时发觉,很快就引起火烧山。我穿着易燃的棉袄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包围,在快速判断火情后,便迅速地往山顶上冲。有的农民怕我出事,四处寻找,当我好不容易从火海中冲出来时,几个年轻农民飞奔过来,不顾我充满焦味的棉袄和乌黑的脸庞,紧紧地抱着我不停地说:“老张,好险啊!”有的还流下了泪水,这一幕令我终身难忘。“老张”的称谓,激动的泪水,显示出“臭老九” 与农民情感的交融,这是一个飞跃。 二是盘山公路运农药出车祸。有一段时间,我借调到公社办公室筹备党代会。有一天上午,我接到邻近桂林公社办公室的紧急电话,说该公社出现大面积的稻瘟病,请求我们紧急支持大量农药——稻瘟净。我与农技员商量并征得公社书记同意,由我驾驶工农六型拖拉机,和农技员一同运送农药前往支持。桂林公社在海拔二千多米的高山上,我驾着拖拉机沿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向着山顶缓慢爬行。一路上我心急如焚,为了争取时间提前到达,下坡时冒险开六档快速下冲,拖拉机突然失控,我快速将方向盘往右边拐,狠狠地撞到右侧山坡上,如果拖拉机往左边冲,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我们也会因此粉身碎骨而“光荣了” , 我再次幸运地躲过一劫。惊魂甫定之后,立即检查自己的身体和拖拉机的状况,还好人没事,拖拉机虽有损坏,但还能上路,最终总算完成了任务。 七、我为什么离开农村 在下放期间,我曾担任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副队长的职务,配合大队党支部书记和大队长的工作。有一天我正在大队值班,接公社办公室电话,说根据县委书记指示,公社党委决定:我们大队种植双季稻的面积必须达到98%。我将此决定向党支部书记和大队长转达,他们立即安排召开生产队长会议,商讨如何执行县委和公社党委的决定。会上,生产队长认为,这个决定不合适,因为有相当多的烂泥田、冷水田、斗笠田不适宜种双季稻,种单季稻不仅产量要比双季稻高,而且可以节省大量劳力和农资成本。但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却坚持必须百分百完成公社下达的任务。在会上我沉默不语,会后私下对宣传队长说:“这不妥吧!到底谁了解实际情况,谁会种田,是县委书记、公社书记还是本地农民?!”他看着我那愤愤不平的神情,很耐心地劝导说:“我们都是下放干部,是‘游山虎’,本地干部是‘坐山虎’,手中有权,手下有人,‘游山虎’是斗不过‘坐山虎’的,由他们去吧!” 不久,公社书记和农技员到大队来检查种植双季稻面积的落实情况,检查后公社书记当即召开现场会,他大发雷霆,称有的人“阳奉阴违”,在一些田地种了单季稻,要立即拔掉,重插双季稻秧苗。随即公社书记以身示范,下田拔已插多日的单季稻秧,大队干部和我等下放干部只得跟随其后,许多围观的农民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在小声咒骂,后来大多数人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白天的一幕令我痛心和困惑。土地的主人没有自主权,人民公仆任意使用人民赋予的权力,发号施令,作威作福,随意侵犯人民的根本利益,轻易挥霍他们的血汗钱,而我却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违背良知地跟着当权者做损害农民的错事。我于心不忍,经过两天两夜激烈的思想斗争,认为自己不应该继续在农村呆下去了。于是斗胆背着社、队领导给县组织部长写了一封信,强调自己是学工科的,连单季稻与双季稻苗都分不清楚,不适宜继续搞农村工作。 一个月后,我接到县组织部回复,叫我到县工业科报到,筹建县钢铁厂和磷肥厂。 我是含着泪水离开坪上大队的。患难与共的兄弟情,农民乡亲的关爱,给我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我感谢他们,但不忍心再伤害他们,这是我离开农村的真正原因。正好当时各县大兴“五小”工业,我恰好碰上这个机缘,才实现这个愿望。(未完待续) 2010年7月9日于福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