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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碎片之「喬遷」------淵 懿(张高贤校友推荐)【作品分享】

上传时间: 2017-08-04  【字体:

記憶的碎片之「喬遷」
淵 懿

(一)

    如水的月光瀉滿大地,柔滑的雲絮曼妙著催眠的搖籃曲,困倦的星星攔著風兒入夢。位於部隊大院深處的家通宵達旦,燈火通明。父親和幾個手腳利落的軍人,拆東搬西,忙裡忙外。除了沙發立櫃,鍋碗瓢盆,還有我的心愛寶貝——一箱小人書,兩個自製陀螺,一把小木槍,統統裝進了一個個木質的大箱裡。

    這是記事以來第N次搬家了。

    第二天,東方剛剛泛出淡青色,一輛掛著軍牌的嘎斯卡車已經轟鳴著駛入大院。綠軍裝忙前跑后,左騰右挪,沒多久一個個大箱便高高低低昂首挺立在卡車上。父親拿著一盒鳳凰牌香煙,忙不迭地給大家敬煙。有的即刻點燃,吞雲吐霧,喧笑聊天。也有不抽煙的,抵不住父親的熱情,接過煙,夾在耳朵上陪著說笑。

    清脆的喇叭聲由遠及近,草綠色的吉普車疾馳而入。一個急煞車,車門打開,一位瘦高個,五十開外的軍人鑽出車門。父親幾步上前緊緊握住對方的手,拍著肩膀互道珍重。我拽著母親的衣角爬入吉普車。老軍人把父親往吉普車前排的副駕駛位一推,「嘭」一聲,關上車門,便打著手勢指揮卡車掉頭出發。

    吉普車緩緩地開動了,父親的頭探出車外,臉上一直掛著笑,手不停地揮動著。隱約感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一轉身,才發現母親的眼角隱忍的全是淚水,一顆一顆連成線順著臉頰滑落。我無所適從地掃視著窗外送別的人群,悄無聲息。餘光中,只見母親不斷用手往後攏頭髮,順勢在眼角抹一把。

    吉普車拐出部隊家屬大院,眼前閃過一排排熟悉的綠色營房,拱形的電影院,紅肥綠瘦的菜地,其樂融融的養豬場……

    窗外的人煙漸漸淡去,一個接一個裸露的電線桿一閃一閃地向後飄移,浩瀚無垠的戈壁橫臥在大地上沉默不語。四處遊走的駱駝刺和索索草百無聊賴地演繹著蒼涼與荒蕪的詠歎調。青灰色的小沙包猶如凝固的海浪綿延不絕。蜿蜒的公路像長長的河,沒完沒了地向前流淌。

    車內和車外的氣氛一樣蕭瑟。坐在前排的父親把車窗搖下來透氣,彪悍而狂野的風毫無遮擋地拍過來,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頭撞在了車框上,鉆心地疼。

    「如果一路順暢,今晚就可以趕到布爾津河渡口,明天一早渡河,過了河就離新家不遠了。」司機自說自話地打破了車內的沉悶。「你在這條路上跑得有年頭了吧!」父親點點頭,順便問了一句。「有十好幾年了……」司機的話音未落,一隻受驚的野兔從車前「嗖」地閃過,車內也跟著「啊哦!」一聲驚歎,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

    夕陽的金光一點點退去,墨黑的大幕一格格升起,濃濃的涼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車內的氣溫驟然下降。父親急忙把車窗搖上去,母親順手給我加了一件厚棉衣。當地有句老話:「早穿棉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描述的就是戈壁灘上這種白天晚上溫差特別大的氣候特征。

    穿行間,暮色四合,我們仿佛進入一個巨大的黑陣,車燈刺穿幕布急駛。我在車上縮了一天,也說不出哪疼,就是感覺周身不得勁兒。

    「嗚…嗚…」幾隻眼睛泛著綠光,像狗一樣的動物,不知從什麽地方鑽出來,距離車輛大約五十米的地方跟著跑。司機說:「不好!碰到狼群了。」我的大腦「轟」的一下,心「咯噔」猛地一軟,整個人便癱在了母親的懷裡,眼前閃過群狼張著血盆大口撕咬羊隻的血腥畫面。

    「糟糕!吉普車跑得快,後面拉家具的卡車還沒跟上來」父親盯著殺氣騰騰的狼群自言自語。司機減慢車速,把喇叭按得「嘀…嘀嘀嘀…」一長三短地響,車燈也一明一滅。狼群躲遠了一些,沒多久又靠了過來。司機說,這些都是路上長跑的狼,食髓知味,這些水袖功夫對牠們已經沒有多大的……司機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嘭」的一聲響,車身猛地一斜,司機急忙踩刹車,車身劇烈顫抖著滑行了十多米才喘著粗氣收住了腳步。

    司機搖下車窗,探出半個身子,打著電筒查看。「糟了!左後輪爆了,要更換備用輪胎。」司機一臉的無奈。

    「嗚…嗚…」狼群狂嘯著向我們靠近。

    「小心!」說時遲那時快,父親一把將司機拉回座位。

    為了安全起見,司機重操就業,喇叭一長一短「嘀…嘀…」地響,車燈依舊一滅一明地閃爍。「卡車也不知什麼時候趕上來!」母親的焦急和歎息,令車內的氣氛更加緊張。

    狼群距離吉普車大約三十米的位置停下來。漆黑的夜色中,晃動的綠光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僵持了片刻,一隻體型較大的狼,小跑著向車後面繞過來。「你看牠的尾巴翹得多高,一定是來探路的頭狼,無論如何不要打開車門。」司機眉毛擰成了一股繩,抿著嘴一字一句地說。

    「有肉嗎?」父親急忙問。「有一隻熟羊腿!」母親一邊回應,一邊迅速打開了包裹。

    頭狼,走一步停兩步,試探性地向我們慢慢靠近。距離大約十米遠的時候,父親果斷搖下車窗,把羊腿用力扔到了車燈的斜前方。頭狼停住腳步,抬起頭,警惕地看了看,又嗅了嗅,遂改變方向,小跑到羊腿跟前,扯著脖子嗷嗷吼叫。狼群三三兩兩靠了過來,有幾隻狼為搶奪食物撕咬了起來,頓時塵土飛揚,哀鳴遍野。

    「頭狼在,狼群一般是不搶奪食物的,看來是餓得夠嗆,今晚凶多吉少!」司機的話音剛落,幾隻沒有搶到食物的狼已經向吉普車一步步逼近。我大口大口地倒吸涼氣,四肢不聽使喚地顫抖,全身虛汗井噴。「有爸爸和叔叔在,不用怕!」母親把我摟得更緊了,還不住地安慰,可是我明顯感到母親的心跳好似小鼓亂敲。

    就在狼群即將接近吉普車的關鍵時刻,父親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地打開車門,大吼一聲。狼群被突如其來的吼叫驚呆了,急忙往後竄,父親順勢把裝有食物的包裹拋向半空……

    「啪」!清脆的槍聲劃破夜空,一隻狼歪斜著倒下去,狼群四散潰逃。

    不知什麼時候,拉傢具的卡車趕上來,車上一位排長帶著56式半自動步槍,這一槍百米外的點射就是他的傑作。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司機擦了擦滿頭的冷汗,驚魂未定地說。

    皓月不知何時已經當空,如霜的月光凝視著冷漠的戈壁發呆,四周靜得可以聽見砂石的夢囈。曠野之下,兩個司機藉著車燈的光,更換了車胎。

    「抓緊時間趕路吧!」父親的目光轉向黑黝黝的遠方,長舒了一口氣,疲憊地靠在座位上。

(二)

    當我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眼,吉普車已經安靜地停泊在布爾津河渡口小憩了。

    布爾津河渡口沒有橋,沒有餐館,也沒有招待所。當天沒能趕上渡河的人和車馬就在河邊露宿。來自五湖四海,夾雜著南北方言的人,不分彼此,分工合作,拾柴、打水、剁羊肉,三五成群架篝火。河邊不知哪來的魚,我隨手撿了幾條,放在火上烤著玩。冒著火星的柴火噼噼啪啪地響,順著魚頭滑到柴火上的魚油,激起一個一個的火泡,滋滋啦啦的聲音此起彼伏。藍色的火苗肆無忌憚地舔著鍋底,不一會兒,帶著孜然味的羊肉香混合著烤魚肉的鮮香便在空氣中瀰漫開去。

    紅彤彤的火焰,把人們的臉映得通紅。吃飽了肚子的人們,有的彈起心愛的冬不拉,小聲哼著哈薩克族的民歌;有的微醺地喝著馬奶子酒跟著冬不拉的節奏輕輕搖擺;有的靠在戀人的肩膀上露出甜甜的笑……

    疲憊的夜,沉沉倒下,連夢也睡著了。

    清晨,嘈嘈雜雜的聲音,將我鬧醒。打開車門,新鮮的陽光「噗嗤」擠了進來。母親說父親和司機叔叔一早就去聯繫擺渡的事情了。我打開包裹飢不擇食地將奶疙瘩、包爾薩克,可著勁往嘴裡塞。正在這時,父親喚著我的乳名遠遠走來,一身威武的草綠色軍裝格外精神,長長的影子緊隨其後,帽子上的五角星在晨光的照射下紅得耀眼。

    父親粗糙的大手在我的小肉臉上輕輕捏了一把,笑著對著母親說:「渡河的事宜已經安排妥當,現在大約還有一個多小時的餘閒時間,可以帶著孩子到河邊走走。」

    瓦藍的天幕下,布爾津河好似一張鋪開的絲紗帷帳,緩緩地向下移動。河面不是很寬,大約有五十米,岸邊,一簇簇篝火已經燒成了灰白色。早起的人們在河邊洗臉,散步,給騾馬飲水。

    唱山歌來這邊唱來那邊合,那邊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險灘灣又多嘍灣又多
    ……

    河中間傳來清甜的歌聲。這是母親最喜歡的電影《劉三姐》的插曲,我和母親一邊跟著哼唱一邊循著歌聲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位扎粉色頭巾,穿藍底白色碎花上衣的女子,唱著歌,划著小船慢慢蕩過來。船上一位戴斗笠的男子,嫺熟地撒網捕魚。小船很快到了岸邊,男子將網中的魚抖落一地。母親正欲上前搭訕,藍衣女子卻笑盈盈地把竹竿用力一撐,向河的下游飄去,這真是「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遊」的詩意再現。

    正午時分,陽光炙烤著大地,藍盈盈的河面好似撒下無數的碎銀,布爾津河溫潤的馨香沁入心脾。

    輪到我們一家擺渡了,司機把卡車慢慢駛上一艘巨大的木船,停好位置,用鋼繩把卡車四個角固定好,吉普車也跟著上了船。這時,一位四十左右,皮膚黝黑,長著一圈大鬍子的精瘦男子,拿著一根竹竿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只見他一個小跑,把竹竿往水中一戳,竹竿猛地一彎,緩緩往上一努,人已經穩穩落在五米外的大木船上了。

    他在卡車和吉普車的周圍轉了幾圈,又把固定車的鋼繩緊了緊,才招呼大家上船。跟我們一起登船的一二十個年輕後生,分站在船的兩側。只聽大鬍子吼一聲:「哟嗬!」「嗨…嗨…嗨!」後生們一邊低聲和著,一邊雙手抓住木船兩邊懸在空中拳頭粗的麻繩,身體向後傾斜,一收一放有節奏地拉扯。大木船「咯吱,咯吱」地離開了碼頭。

    我看著好奇,便雀躍著跑到船邊去觀景致。大鬍子一聲呵斥:「孩子!看好孩子。」

    母親一把拉住我,我依偎在母親的懷裡委屈地撒嬌,眼睛卻偷偷注視著凶神惡煞的大鬍子。

    「嘿喲,嘿喲!」「用力拉喲!」
    「嘿喲,嘿喲!」「加把勁喲!」

    此起彼伏,動作劃一;清風悠揚,河水蕩蕩。大木船隨著號子的節奏,徐徐向河對岸靠去。

    距離河岸大約三、五米的時候,隨著大鬍子一聲「收!」緊接著「哐啷!」一聲,船身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靠在了岸邊。母親急忙拉著我穿過人群跳下木船,站在路旁等車。大鬍子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腦袋,悶聲悶氣地說:「淘氣包,跟我家的小崽子一樣鬼靈。」便哈哈笑著去擺渡了。

    吉普車拖拽著飛揚的塵土向新居奔騰而去……

责任编辑:余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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