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远荣老师交往中的小事 北京 谭芯芯
初识李远荣老师,缘于中旅集团员工刊物中的文章。相识后,我又细细拜读了那些文章。老师的为人同他的文章一样:谦和、爽朗、平实、敦厚。
有感于老师的为人,于是我便留心记下了段段文字。
1997年10月7日
我虽名不见经传,却不能割舍笔墨。赴港中旅后不几日,打电话给一熟人,想要点稿纸。告知我到集团负责编刊的培训中心去领。这不是难我吗?人地生疏,语言受阻,找谁呀?查了一下电话表,思忖些许,我决定找李远荣。每每见到他在《中旅》期刊的压卷之作,且名列编辑之首。决心下定了,行动却又犹豫:对方的情况要丁点不了解,找上门去人家会不会觉得我太冒然了?操起电话随即又放下,我推翻了自己的信心。
1997年10月8日
耐不住想在《中旅》月刊上耕种的欲望,我鼓足勇气拨通了电话。传来的是粤语,我一个音符都没听懂,但我坚持着:“怎么称呼您呢?李编辑?”对方立刻改用普通话,声音浑厚。我简单地介绍了自己,说明想要点稿纸。简单的问题------不必要的复杂构思-------简单地解决了。我即刻来到了培训中心。一位小姐正在重复我询问的名字时,在《中旅》期刊照片中已谋面的李编辑刚好走出来,听到我们的声音,他自我介绍:“我就是李远荣。”同时和善地伸出了手。
他给了我一本稿纸,我谢过。并趁机说明我写了一篇参加国庆活动的习文,可否投稿一试?我以为他会同意我先送来看看,不料他却毫不迟疑地表示可以安排在11月份的月刊上。“您还没看我写的行不行呢?”我按常规解释着,却又反复申明文章的时效性。因为我知道离出刊还有7天,真想挤进去。
李编辑似乎有了退让之意,希望我在近两天之内把稿送去。
1997年10月12日
重阳节那天,我们依俗去登太平山。途中,我信口与同伴说,这叫山趣无穷。轻装未带相机,回住地后写成不足千字的短文为补。次日另有活动,我将短文插在邻居的门上,请她上班时代交李远荣。(此时我已知道中旅同事称培训中心的人为老师,那我该称他李老师。)十月份的国庆,十月份的重阳节,若能都发在十月份的刊物上,当说最理想。可是,我太自私,也太幼稚了。
今天中午就餐时,碰到李老师。他告诉我稿子分别安排在11、12月份。我心中确实抱憾。李老师再三重复能有照片最好。我知道图文并茂的效果,但我们的照片还未去冲洗。李老师立刻告诉我到什么地方冲洗质量好,价格便宜,他准确地说出那里7 毛钱一张,并热情地说可以带我去,随后又详细地告诉了我路线。他还邀我多投稿。我从内心感谢他的真诚、提携与鼓励。
1997年10月28日
10月23日我送到李老师那的照片忘记说明作者是另一位同事了。借到培训中心还书之机,顺便说明了此事,也想向李老师借一本舒婷诗集,我以为他会有这种藏书。书未借到,他却为我提供了线索。末了加上一句:“香港的书价很贵。”说得极自然。他的直率、真实令我记住。
多聊了几句,我嫌没书看。李老师信手抽出一本他的著述《博采珍闻》送我。待他签完字,我发现:晚了!我的姓氏虽对,名字却有误。谢过李老师,回到办公室,我私下琢磨,用什么办法补救呢?这美的遗憾要不要修正?此时李老师已来到我桌旁,送给你这本书,与你工作有用。”我赶紧起身接过《李光前传》,连连道谢。翻开书的封页,我的名字准确无误。再次道谢,李老师已抱拳过眉远去。
我暗叹他的睿智、技巧。人情练达皆文章。
1997年11月15日
周末,快下班了,李老师来找报纸,碰到我。为让我先睹为快,他邀我去取刚出版的《中旅》月刊。
李老师番翻开下一期准备发表我的两篇习作,让我看他请人为文专门去拍摄的照片。来不及细看照片,因为我的思路被李老师的工作态度牵走了。难怪有同事说李老师把办月刊挺当回事的。
我请教他发表作品的路向和成果,他告诉我有评论他作品的报章也可以送给我。
晚上,我对同事说:星期一早上李老师准给我送来。
1997年11月18日
昨天早晨上班不久,李老师送来了名家评他作品的文章。就站在我的桌旁,他简要地向我介绍了两位名家的资历。不多时,我已开始读这两份文评。
今天下午4 点,我有事。待回到办公室,桌上又放着一本同期《中旅》月刊。仔细阅读,方知是对前几日那本目录错版的矫正。无疑,是李老师送来的。月刊发行有多少?我不得而知。相信他不可能逐一补救,但在他可能的范围内,他会去努力。他对工作是认真的,对我这个学生亦如此。后来得知是印刷环节疏忽所致。
1997年11月19日
下午,李老师送来前不久我们工作部门送别退休同事的合影。我提及今天上午刚读完他在月刊上发表的记叙名家的文章。他热情地要为我把所缺的刊号补齐。我不敢说研究,只在拜读他的文章,。从文章识人,再从人去读文,多么富有哲理。不及细想,李老师爽快地表示可以把他的个人著作也给我补齐。真有受宠若惊之感,我连连口称:“不敢奢望。”只求得李老师一份作品目录即可。我猜中了,他答应送我一份作品目录。
我率真地道出自己想写一篇对老师的印象记。在这之前,我一共交给李老师五篇习作,他全都设法编发了。这第六次是口约,他第一次否定了我的试问,肯定地答复我:不能发在中旅月刊上,还是低调的好。
其实,我也在思量,李老师结交的都是社会名流,文人墨客,我何以能下笔?
1997年11月20日
早上9:30许,我正在读李老师昨天新送我的三本书。待有声音,我才发觉李老师已站在我的身旁,送来一份他发表作品的目录。他守信、守时,让我好感动。
“刚读完您写的吴健雄。我在内地也写过一篇, 想在她生命划上句号以后以文为悼。”我下意识地用手在悬空中划了一个圆。“我那篇绝对准确。”李老师一脸认真,眼睛也大了,声音也略高了一些:“我写完后寄给吴健雄本人看,经她修改过才发表的。”“老师写,学生也写。”我只说了一半,下半句未敢出口,:早知道老师写,学生还怎么下笔啊。“那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大家都是好朋友。”说完,他朗朗地笑了,我们在笑声中相约再谈。
1977年11月26日
电话铃响了,传来了李老师浑厚的声音,很客气,但不容商量,请我去一下。我料定有好事。(在这之前,我弄清楚了我们同属一个工作部门。)
李老师向我解释,上次咱们全部照相,我刚好出差了。“此时培训中心的另一位老师已举着照相机等我们上镜。正中我心怀!萌发和李老师合影的意念已好多天了,一直没有机会提出。未料李老师替我安排好了。推让了好一会儿,李老师才坐在我和另一同事之间。我们微笑着,相机却只闪不动。他们同时顿悟:没装胶卷,我以幽默解围:“刚才我们是演习。”李老师才起身装好胶卷后又回到我们中间。合影后,随即向我握手致谢。实在说来是我该谢老师。
等电梯之机,我向李老师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留张合影的心愿已了,还想请李老师在我离开港岛前给我写份文评:“您忙,给我写几个字或一小段都可以。”李老师谦称字写得不好,但他答应了我的请求。我知道不会失望的。未料,李老师又提出将名人赠与他的墨宝影印本送我。我婉拒不及老师的珍藏。
电梯来了,我只好放它过去。,因为我们还在谈托尔斯泰、易卜生巨匠笔下的文学女性及现实生活中丧身于车轮下的黛安娜。李老师又提到《铁流》及其译者。
没有想到,并未刻意求索,但我却在这里遇到了良师。
1997年12月7日
李远荣老师送我他的作品集《名人往事漫忆》,我认认真真地读完了。有几细微处我认为可以再考虑,便大着胆子记下来送给李老师。由读书引发思考的几个问题,也想有机会请教李老师。
1997年12月28日
下午,李老师打来电话,说昨天他有事,今天刚看到我昨天写给他的条子,向我致谢,并说等书再版时他会作修改。我赶紧声明:“言者无罪,言者无罪。”李老师向我解释,他的文章发表后,也会收到各种意见的信,他认为这样做很正常,还鼓励我。他约我谈十分钟。
我带着自己设列好的几个问题来到李老师的办公室,他放下工作接待我。我笑着为自己开脱:记者对人穷追不舍,幸亏我不是记者。我只是希望利用在港有限的时间能多了解他,以便能得出个完整的结论。谁让我们有这份师生缘呢!但我这样做会耽误老师许多宝贵的时间。我知道李老师利用业余时间从事文学活动,他的时间是挤出来的。李老师再三解释没关系,他愿意为我提供一切可能的情况。
他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夹,里面夹着我对《名人往事漫忆》的几点想法。我方知道,他对一个学生的见解竟也这么认真。
我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您是怎样开始作郁达夫研究的?”万万没想到,我提出了一个会使老师笑得像孩童一样并面带赧色的问题。但他没有避开我的话题,伴着笔笑声他告诉我,刚好前不久他写了一篇有关这个问题的文章,已经发表了,明天拿给我看。说完,他又笑了,声音很响:“你看了一定也会发笑的。”这种文章也只有在外面的人敢写。”
李老师料定我会用笑来代替对这篇未知文章的评论,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
1997年12月8日
早上,李老师送来两篇文章。一篇是昨天说过的,另一篇是他出席学术会议的纪实。
我迫不急待地想知道他昨天笑里藏着的秘密。展开一看,是祝贺他大学老师从教40周年的散文。文章一改沉稳,风格清丽。仿若再现了一个正值十八年华的青春大学生的校园生活:因为爱读书,读了郁达夫的《沉沦》;因为受到书中对女性形体的描写而引起青春期的性渴望;为寻求精神满足而再找来郁著读;被同学告发后,老师并未苛责,而是引导他分析作品, 取其精华。在恩师的鼓励、督促下,他终于拿起了文学创作的笔。
读完此文,我认为李老师昨天错断了:我没有笑。实在说来也笑不出。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学生,看到赤裸裸地描写女性体态的章节,要不产生新鲜、好奇感倒似不正常了。事隔三十年,李老师向众人讲述了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并大胆地剖白了当初。
看罢文章,我更想探其究竟,于是又提出借《沉沦》原作及他专事研究郁达夫作品的目录。李老师手头没有《沉沦》,但他说可以找到。
1997年12月9日
一早,李老师送来《郁达夫短篇小说集》和两份手抄的目录。我向李老师请教研究郁达夫的现实意义及未解的课题。
李老师走后,我翻开郁著,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本书像新的。翻开背面一看,书店的标识标价清清楚楚,不曾有一点手痕。此时李老师刚好返回来补充告诉我另一件事。我趁机问了一句:“这本书是您新买的吧?”我为自己的冒然求借感到懊悔。“没关系,反正我也要用。”李老师很轻松地回答我。
唉!真没想到,李老师昨天答应帮我找郁达夫原作,原来是花钱到书店“找”来的。
1997年12月12日
电话铃响了,一位女性操着非常蹩脚的普通话询问我姓氏名谁。我一一作答以后,说什么她也听不懂我的名字,经我再三拆字解释均无效。真急人,此时我才想到问她是不是乒乓球协会的?因为前一天该会有位女性也是这样电话找我。对方摸不着头脑,告诉我她是电话总机,有人找我。我迅速地反应出一个信号:不知是哪儿来的长途电话。
似熟悉又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对方道出姓名,我才知道是李老师。“您在哪儿啊?” 我以为李老师出差从外地打来的电话。“我在上班。”“怎么是总机转过来的?我还以为是长途呢。”说完,我松了一口气。“找不到你的电话,我请总机帮忙。又碰上有和你同姓的,所以就麻烦了点。”噢,原来如此。我赶紧重报了电话号码。李老师赶忙说:“下次我打这个,下次我打这个。”他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放下电话,我觉得好笑:其实李老师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怎么今日却忘记号码了?我来香港这两个月,经常向李老师求教、求助,哪怕是很小的事,他都很认真地回复我。今日事,我只能推断:细中偶粗,人的性格中本来就蕴含着多面性。
李老师在电话中告诉我,他看了我对《沉沦》的读后感,认为对他的研究很有参考价值。其实那只是我随手记下的读书笔记,次日看了李老师研究郁达夫的一篇专论,方知我们的观点有相似之处。我们谈到不同的学术流派。无意中他提到一次学术会议,感到因观点不同有压力。“当时我都有点受不了啦。”随即他又开怀地笑了。他对我自始就像对一个老朋友那样信任、坦白。我这是第一次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他的艰辛与坎坷。为了坚持自己的观点并说明其正确性,他以理为据,以文服人。
专家誉美,而专家却不是好当的。我敬佩李老师为业执著,为人坦诚,为文勇敢。难怪名家为他题写:“溪流因坎坷而高歌”。
1997年12月15日
这回打来电话的是男性。他听到我的普通话即刻随着改了过来。原来李老师出差了。他临走前适逢我休息,便托付同事转告我:14日文汇报图书版中有篇文章,如我有兴趣可找来一读。我谢过代告者,很快便找来那篇文章。
李老师的热情、周到之处,他对我的帮助、鼓励、提携之情,令我好感动。最初我只是想要几页稿纸,而他给予我的却是这么多。
1997年12月18日
我到新部门工作,原工作交接后想放松一下,便来到阅览室。还未坐定,便得知李老师到以前的部门给我送照片。争执了片刻,还是李老师跑路送来了。
我告诉李老师,我到新部门的联系电话。更主要的目的是告诉李老师我在世乒会的巧遇,回来后已构思一文,不知月刊排稿的情况。他明确告诉我,不用着急嘛,可以稍后一点。
我告诉李老师,手下的此文第一目的是送他作纪念,若能发表,要考虑便于我将来带走。刚好李老师告诉我,文稿已帮我寄出去了,不在本地。我有些不解,又不便多问。李老师告诉我,那儿有他的朋友。
李老师再次谈到以后要将此文收到他的书里。我虽然对自己不乏信心,听到李老师要动真的,我又怀疑:“您认为有价值吗?”回答是肯定的。
我问及名人评李老师作郁达夫研究的文章,李老师立即答应第二天送我。“自从我到了香港以后,刨根问底问了那么多问题,正是想写这方面的文章。可名家写了,我怎么下笔呢?”“你可以写一个普通华侨的奋斗史啊。”从李老师嘴里流出一个我未构思成熟的故事。“啊,老师给我出题目了。”其实,他是谦逊地给自己定位。“随便说说。”又是一阵朗朗的笑声。
1997年12月20日
我临时被同事叫去帮忙写材料。写累了趁机给李老师打个电话,换换脑筋。再则我也怕李老师带着要给我的相片却无处找我。正巧,李老师提到照片事,没有劳烦老师之理,当然是我去取。待我欲返身之际,李老师约我一谈:“今天是星期六,正好不太忙。”
会客室里,李老师凭记忆认真地回答了我前几天抄给他的有关文学创作、郁达夫研究的问题。有问有答,间或评论,我们很投机。
由于连日熬夜,脑袋昏沉沉的。不知怎么的,我把李老师走上文学之路与研究郁达夫的时间说乱了。“我纠正一下……。”李老师挺严肃,一脸认真。我再也不敢发昏,立刻清醒过来,就像学生在课堂一样投入。
李老师向我解释了他将我的文稿寄到域外发的缘由“他想帮我一次成功。我感念一颗园丁的心。
闲谈了几句,无意中我流露出自己的个性极强,曾是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的一代。“那我抄的王安石的诗正好。”李老师一改我刚接过照片时他谦称“乱写的”口吻。此时,他已站起身来,我却不肯放过:“您为什么要选这首诗?”因为我觉得李老师对我了解甚少,每每都是我在挖掘李老师的宝,而他给我的赠诗却入木三分。“你自己慢慢体会吧。”李老师已经走出会客室。真绝。李老师也有不回答我的时候。
我十分钦佩、赞赏王安石变法。若论起诗文,我却尤爱李白的浪漫、陆游的悲婉、苏轼的豪放、辛弃疾的磅礴。不曾想李老师在照片背后题写了王安石的名句:“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李老师的笑而不答,着实令我动脑。此时我才觉得这两句平中见力、凡中藏奇的佳句蕴味无穷。
李老师赠诗,深含鼓励我的殷殷之情。然而,这不也是他文学之路、人生旅途的内心道白吗?本于香江两岸的老师与我,相会香江,这难得的情谊,此诗能否包容?
1997年12月30日
这是一个特殊的历史年度。在特殊的日子里,我踏上梦中的港岛,不期成为李老师特殊的学生。
其实,在我还摸不准李老师是否愿意接纳我这个学生的时候,我便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欣喜而好奇,一厢情愿地挤上了李老师文学创作的列车。谁让李老师的著述诱我一篇一篇地急于读下去呢?谁让我又是个痴迷于文学的学生呢?
李老师,绝非单纯称谓上的意义。他的人、他的文都是我实在意义上的老师。越是读他的文,脑海里便出现立体的人:带着“远荣式的笑”、美好的情致、豁达的胸襟;越是琢磨他的人,不自觉地会出现他大处落墨、细微勾勒的文;浸着十年的血汗、十年的艰辛,载着沉甸甸的收获。
都说香港免税多,我可以佐证-------李老师免我学费,并对我实行多项优惠政策:他的著述、他的珍藏,他的为文之道、为人之本。
一寸光阴一寸金。李老师为我耗费的时间,金字难载。在一次下班后我们交谈快要结束时,我曾问李老师:“您遇见过我这样(刨根问底)的吗?”“没有。”李老师非常坦白地说:“你是第一个。”我禁不住为自己香港之行的又一项第一自豪与兴奋!“您感觉怎么样?”“感觉良好。”李老师独有的笑声深深地感染着我。
1997年,多么令人留恋,多么值得记忆。在即将挥别的时候,我怎能不记下这未来的历史。
文章要告一小结了。拜师求教却刚刚开始。我把这些散在的草珠穿在一起,是不是一种不经易发现的美?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日 晚10:40完稿于香港 发表于香港《雪泥鸿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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