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香港 陈娟 [文章推荐]

我的婆婆
纪念婆婆诞生100周年
香港作家 陈娟

    婆婆逝世时，享年9l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她。自古以来婆媳之间的关系最难相处，但她与我亲密无间，更胜母女。我们相处了30年，她留给我太多太美好的回忆，这回忆充满着阳光，充满着爱。

    婆婆陈灼娇，她出身贫穷家庭，没有文化，是个平凡的女性，但子女孙辈尊敬她；我和丈夫张诗剑的朋友，尊敬她；她的弟妹及其后辈，尊敬她；连我的父母兄妹都尊敬她。她的女儿羡慕地说“我妈做人很成功！”平凡孕育着伟大，这是她“善良、博爱、宽容、祥和”的高尚品质放射出的光芒，受人敬仰。

    她有宽阔、丰满的额头，眼睛明亮而睿慧。我对她说“妈，您天庭饱满，智慧宫发达，要是当年您家境好点能供您上学，您一定会成为一位名教授。”她叹了一声：“太穷了！”她天资聪颖，心灵手巧，有艺术灵感。从前乡间妇女爱绣花，花样都是向她讨取的。她描了许多花图案送给大家。她说：“只要在我面前铺上一张白纸，我就见到一幅花鸟图。鞋面、肚兜、枕头、被面，不同要求就会显现不同的图案，我就照着描出。”

    几十年前没有缝纫机，人们全用双手缝制衣裳。她的女红针黹名闻遐迩。36岁她守寡，我丈夫张诗剑才一岁，诗剑的哥哥姐姐尚未成人，祖母健在，一家5口的生活重担全落在她肩上，她就是靠替人缝制衣衫来养家糊口的。真难想象，那“三寸金莲”也能下地耕种，那纤纤嫩手年年替人打谷，10个指尖都打出血来！

    当诗剑上中学时，诗剑的祖母已归西，哥哥英年早逝，姐姐出嫁了。婆婆爱子之心更专注。我和诗剑是同乡、同窗，每星期六下午放学，我们就结伴从县城中学返乡，临到村口，多会见到她站在凤山坡上远眺儿子归来，风吹起她额前的黑发， 她就像一尊天人合一的女神。

    我和诗剑结婚后，我要拿一半的工资回娘家，一半的工资便交给婆婆，诗剑的工资也全交给她当家，以后我们有了儿女，生活负担重了，当这个家也真难为她。她说，要争取储蓄到100元人民币，为此，她作过努力。有一天，她喜形于色地告诉我们，她积到100元钱了。话音刚落，邻居郑婶进屋来，要向她借5元钱，说儿子病了没钱治疗。婆婆富有同情心便借给了她。郑婶走后，我们三人相视大笑。直到诗剑1978年来港时，婆婆一直没圆“储蓄100元”的梦。

    婆婆非常呵护我，有人说我胖，她就会立即响应说：“她哪里会胖！”。乡人忌讳别人讲他小儿胖，据说讲了就会瘦。我笑对婆婆说：“我又不是小孩子，瘦点不更好看？”她忙说：“不胖，不胖！”看她紧张的样子，我心里甜极了。

    我的3个儿女都是在县医院里分娩。那时，医院允许家人进产房，她都要陪伴我身旁，鼓励我。我坐月子时，她一天五餐伺候我，不让我下床干活，担心我受风，连洗手都要端来热水。如今我能有健康的身体，全是我婆婆的恩赐。

    天冷，她叮咛我加衣；下雨，叫我别忘带伞；出门，嘱我注意安全。不管我年纪多大，在她眼里我都是小孩子。难忘的是，我刚结婚不久，她见我当老师一年多了连块手表都没有，上课很不方便，便悄悄变卖她自己仅有首饰，给我买了块手表。当年手表很贵，我两个月工资仅够买块上海表。我接过手表，很不过意。她笑说：“金放着是死宝，钱就是要用来为人服务的”婆婆总是急我所急，想我所需。

    我的儿女都是她抚育长大的。他们都出生于文化大革命期间，那时我不是“臭老九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是进“学习班”改造思想。当时我婆婆己六十多岁了，儿女多跟她住在乡下。晚上，他俩跟她同睡，一个摸她的脸，一个抱住她的手臂。夜里，孩子睡得淘气，蹬腿掀被，忽儿睡成“大”字，忽儿头枕她的大腿，每夜她都要多次起来为他俩盖被。夜夜睡不香，但她无怨无悔，虽苦犹乐。她爱孙孙，但并不放纵他们，常晓之以理，令他们品学兼优。我的儿女是在婆婆深厚仁慈的爱心陶冶下拔萃成长的。

    忘不了1970年，我和丈夫张诗剑各进不同的“学习班”隔离审查，当时两孩子还是二、三岁大的幼儿，婆婆忧心忡忡地和他们住在乡下。有一天，女儿因惊风发烧不退，她忙雇辆三轮车抱她进县城医院治疗。婆婆先到诗剑所在的“学习班”，吃了“闭门羹”；又抱着孙女来到我所在的“学习班”，又被拒之门外。可知婆婆的心里有多少的担忧和恐惧。有位老师悄悄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发疯似地从楼上跑到大门口。那时正下着蒙蒙细雨，我透过鐡栅门，只见到她抱着孙女远去的背影，那“三寸金莲”艰难无助地蹒跚在风雨中，我的心碎了！在那段非常的日子，她的坚强和忍耐，使我感佩不已！

    我很少生病，但一病起来往往头痛欲裂，高烧难退。一天，我发烧，在昏迷中听到婆婆站在我床前向天祷告：“上天啊，我情愿替代她生病，请庇佑她病快点好！”真是病在我身上，更痛在她心头！我感动得眼泪夺眶而出。这下她更紧张了，忙握住我的手，着急地问：“哪里痛，哪里不舒服？”还俯下身来用嘴唇探我额头的热度，我的泪水如开了闸似地更止不住了，喊一声“妈！”转身抱紧她，她用手轻轻拍抚我的背说：“别哭，别哭，我知道你很辛苦！”婆婆用她的真诚，真爱，谱写着人世间最动人的天伦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