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友林智育 陈懋强 (香港) 高五组
 作者陈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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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智育要出书,替他高兴之余,想想还是应该写点什么的。
我认识他,有五十多年了吧。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和智育都在母校国光初中部就读。虽然不是同届,出于对文学的爱好,我还是从气势恢宏、图文并茂的《国光周报》上知道了他。
“周报”当时每周一期,阵势是九面或十一面的大黑板,一字排开,竖立在大操场上端看台边,那是我们到教室上课的必经之路。几乎每一期,总能见到小文章下署着“林智育”三个字。印象是,这个同学写得勤。
初初认识智育,大概是因了两个“球缘”。
他有个亲戚,是我的同班球友,经常一起打篮球,叫林应得;还有他两位洪濑同乡,酷爱乒乓球,时时约我交手切磋。智育重乡情,又是好事之徒,经常在篮球场边,乒乓球室内作壁上观,还时不时发表一些不着边际的“球评”,面带微笑,认真得很。一来二去,我就把名字和人对上了。
我真正认识智育,应该是五九年高中毕业后。
其时,家母谢瑞瑛以“中右”和“内部控制使用”的戴罪之身,由国光调往父亲任教的新侨中学。每逢寒暑假,我从学校回家,就是住在洪濑新侨的教师宿舍。知道我回来,也值放假的他就常常来坐坐聊聊。
给我印象很深的是,智育每次出现在那一排简陋的教师宿舍门前时,总能让人眼前一亮:很合身的衣着,整洁干净,皮鞋油光发亮,堪称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见到家母,三五句话就有一句“谢老师”,十分有礼貌。作为人子,对于对自己母亲那么敬重的同年校友,印象自然很好。当时我想,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热情坦诚的他,一定出身于家境富裕,家教严谨的家庭。
知道自己的猜想并不全对,是第一次应邀到他家拜访的那个白天。
我随他走到洪濑十字街,往左拐,愈近街尾,房屋愈见低矮、破旧。问了两次“到了没有”,他只简单说“前面就是”。及至走在前面的他停下脚步,推开一扇破旧的矮门时,我才意识到其时他家境相当窘困。
低矮的屋内,由于光线不足,影影绰绰地感到堆放着许多杂物,十分挤逼。借助开着的门透进的光线,隐约见到他的母亲,低着头在缝纫机上“咔嚓咔嚓”地车衣服。听到有生人进屋,她抬起头,说了句“你来了”的招呼,及至听到智育清晰地说“这是谢老师的儿子”时,她脸上即时荡开一朵花,笑眯眯,一脸慈祥,从心里透出真欢喜。
几十年后,有一年春节,当我和太太在智育香港新居见到她老人家时(境况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依然是慈眉善目,拉着我的手,轻声细语问“谢老师好吗”。那浅浅的笑意,让人沉浸在自在、舒心的温暖里。
我是在智育母亲的举止言谈中,体悟到什么是“贫贱不能移”、贫而能清的高贵情操的。
母亲良好的教养和善良坚韧的性格,必然要辐射到儿女的身上。
在靠近洪濑礼拜堂的小屋里,每每不待我在小木凳上坐定,智育就急不可待地从陈旧的小壁橱里,抽出他的宝贝日记,信心满满地展示着:那是四、五寸宽,五、六寸长的小本本,尺寸并不划一,半寸多厚,大都是用小白纸片自行钉装的。那些龙飞凤舞的钢笔字,倾诉着他对生活的抗争,对生命的感悟。那些个性张扬,灵光迸射的精彩金句,给我至今留下难忘的印象,也让我想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古训。
我不敢确认,智育的机敏、诙谐,是否缘于他父亲的睿智、达观;
我也无法断定,智育的善良、抗争,是否来自他母亲的平和、坚韧。
但我认为,一个人能在风雨漫天、蹒跚前行的路上,始终乐观向上、善意待人、不屈于命运的安排,内心必定珍藏着一个“真”字。
就是这个“真”字,让智育一家屡克难关,走到了先苦后甜的今天;
就是这个“真“字,让智育本人不屑造假,一步一脚印地缓行在“绵绵曾经”路上;
就是这个“真“字,让智育完成了从别人”白眼相加“到令人”刮目相看“的飞跃;
也就是这个“真“字,让智育有一批各种层面的真朋友,包括了我们一家和他们一家,包括了他太太和我太太的真挚情谊……
父母的遗传基因,加上现实的磨练,造就了智育坚韧抗争的不服输性格。
文革初始,他和妹妹奇珍(很有绘画、舞蹈天分)顶风成立了“鲁讯性格独立战斗团”,口诛笔伐“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出身论”,正气凛然,舌战群氓,轰动洪濑……
文革后期,也曾突然出现在平和县城,并迳直到我任教的平和一中探望我。那时,他为了生计,从洪濑到平和,一路上“鼓舌如簧”地推销农药……
岁月艰辛,征途坎坷。从无业下放,而劳作山野,而临时工,而代课民办教师,而转正。他不自弃,不投机,忍辱负重,承受着“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的苦难,终于有了工作,结了婚,来到香港了……逃出了生天!
来港后,他白天在制衣厂做搬运工,晚上到梵尔赛灯饰行干粗活,用时间和精力为自己创业作积累,寻求突围的时机:
——大陆改革开放初始,他瞅准时机,第一个取得了经国务院批准、引进彩色冲印设备的正式批文;
——台湾允许老兵回乡探亲前,他闻风而动,在弥敦道开办“老兵会亲接待所”,似模像样地当起了旅店东主;
——九十年代商潮中,他创办过“森森企业”、“盈捷国际家私”等公司,奔走于中、港、印尼等地……
西哲说:在战争中,问题不是谁胜谁败,而是在于谁能说“我上过战场”!从智育的不自弃、不放弃、不服输的拼杀中,谁都得承认:林智育,他是一名光荣的士兵!
认识智育的人,大都喜欢他的性格——
他善作“模仿秀”,惟妙惟肖地讲“枪仔”的轶闻,叫人嘻哈绝倒,以至于在小范围内,荣获了“枪仔”的别名;
他会逢场作戏:大醉醒来时,自我解嘲地装做比谁都清醒;也曾步履歪斜,佯醉让人护送回家后,反过来揶揄他人;
他会自我调侃:明知他人某处比他强,在充分肯定别人后,总不忘加上一句“他最近与我接触得多,所以大有进步”,在引发哄堂大笑中得意洋洋……
认识智育的人,大都能体会到他的热心——
他尽心尽力投入社团活动,编书出特刊,撰写会讯乡闻,忙得不亦乐乎而又不争名亮相;他在经济并不宽裕的阶段,慷慨捐助下放地长汀修建道路,为学校建立图书室;
他不计名利,不惜时日地扶掖后起之秀,为落户泉州的年青声乐家奔走,多方协助拓展儿童声乐的天地……
认识智育的人,大都能领略到他的长情——
他有多个交往数十年的朋友,不分贫富贵贱,时时互有问候,并不相忘于江湖;
他保留着几十年前友人给他的信件、照片,从发黄的霉迹中细品鲜活的青春、暖心的话语;
他从不忘帮过他的人,身体力行地尽力回馈母校、感恩师长的栽培、铭记着诸多校友的支持;
他对养育过他,而又曾对他白眼相加的故土,依然热情满怀,乡谊浓烈……
提笔叙老友,话语竟滔滔。一幅热情开朗、机灵诙谐、真诚善良的影像即时浮现脑际。他是个可以长相交往,一心相待的朋友;他有时未能免俗(我们又有谁能做到),但又让人感到不那么俗气。
当今社会:人,急腾腾;事,乱哄哄。
有了智育这样的朋友——
活着,感觉不太累;生命,增添几分热闹;世界,变得有趣多了。 智育老友,挺好。
于二00九年香港五月天
注:陈懋强,多面手文化人,国光中学香港校友会首任秘书长。 ►陈懋强其它作品http://www.fu-rong.cn/shtml/271/200803293623.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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