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迴故乡，我的2002--------李越秀(马来西亚)初32组【校友文萃】

三哥：

    您好！许久没有写信给您了，以为这次回家会见到您，您却没回来，因此失去了一次欢聚的机会。趁着记忆犹新，心潮澎湃，赶紧写下此行的感受，欢聚的喜悦、兴奋、激动……只想与您分享。这次兄弟姐妹们能陪阿妈一起在故乡为父亲扫墓，确是几十年来一次难得的聚会，遗憾的是您与三嫂及小宝的缺席，使我想起几年前阿妈生日，大家齐集香港，却又少了我，感叹人生的不可能完美，不可能不留遗憾。

    我于3月30日上午乘搭新航班机从槟城飞往新加坡再转机飞往厦门，到三弟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一天里从早到晚刚好历经了三个国家。阿妈早已为我安排好了行程。4月1日往泉州好友秀治姐家，2日上午秀治姐陪我往福州探望二姐一家。本想在二姐家住一晚就回梅山，怎知二姐卻安排了西湖宾馆两个晚上。凡哥、二姐、小滨盛情招待，我还欣赏了凡哥在退休后所拍的一批充满艺术美感的摄影作品，令人惊叹、难忘。是晚，凡哥、二姐请我们到榕城最著名的百年老店“聚春园”品尝福建名菜“佛跳墙”等美味佳肴。小滨女儿精灵可爱，童言无忌，她的口才绝对精彩，常引起哄堂大笑，给宴会带来欢乐连连。3号那天，二姐和小滨带我们畅游福州名胜“古山”，都说到福州若不上“古山”就等于没到过福州，犹如去槟城若没上“极乐寺”就好象没到过槟城，如出一辙。我初访名山，既被那古朴的庭院、郁郁葱葱的禅林、雕梁画栋、暮鼓晨钟，还有那群石中的名师碑帖所深深吸引，真是美哉啊！我们于4日上午离开风光明媚的西湖宾馆，二姐与我一起回老家，福州的堂兄李斌哥和我们同行，经泉州放下秀治姐后，班车就直接驶往梅山车站。

    四哥和博根侄早就在车站等我们了。一下车我们就钻进一辆出租的“面包车”里，经过变了样的梅山街和变了样的学校，校门口的斜坡不见了，那间公共厕所也没了。车子摇摇晃晃地经过几间红砖屋，很快就到了“后壁沟”(家乡话)，只见前后都是屋子，以前的空地也不见了，只有那棵老龙眼树还枝繁叶茂地守在那里。当我走下那几层石阶的时候，一下子就有了“家”的感觉，我们真的回家了，两个“老阿姑”。一切都那么熟悉，亲切，家，始终是不变的。97年那匆匆的一瞥，留下的是残旧、班驳的印象，后来经过修葺，如今墙壁雪白、窗明几净，后面养鸡鸭的地方全铺上了“红毛灰”整洁宽阔，每个门都贴上了烫着金字的对联，亮丽耀眼。

    三哥，在那几天里，最不能忘怀的就是我们家的客厅，一踏进“李家的客厅”总能感受到一股暖暖的、热哄哄的浓得化不开的人情味。我不禁忆起父亲在世时的每一个新年，从初一到十五，那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父亲在客厅招待亲朋好友的热闹场面。30多年了都不曾再感受到这样亲切的、浓厚的迎来送往的乡情。这些画面是我返回大马后一直都难以磨灭的场景，时常都会跃出脑际，声情并茂地展现在我的眼前。那天早晨，客厅迎来了四位慈祥的老婆婆，她们穿着同一的黑色系的衣裤，黑鞋银发，她们是当年看着我长大的邻居阿姨，如今鬓已斑白，虽然有人柱着拐杖，但讲起话来中气十足，噪音清亮，她们那么开心的围着我，摸摸头，拉拉手，问长问短，仔细地端详着这个离家远嫁的女儿归来了。刹时间，那些熟悉的家乡俚语，几十年后突然又在耳畔响起，久违了的乡音透露着那么随意的亲热，直达心灵，很温暖，甚至有点儿令人鼻子发酸，又有点儿令人忍俊不禁。随着陆续来访的亲友，使整个客厅都沉浸在一首令人怀念不已的古典乐音里，有女高音、有男中音、有童声，还有“铿锵三人行”、“四重唱”等，有当年和我一起读书，一起下田，一起在宣传队的伙伴，有老师，有同学，从大厅到中厅到厨房都是声音，阿妈、二姐、四哥、四嫂和我简直有些应接不暇，那纯朴的、真挚的乡情令我深深地感动。我在心中呼喊着“我可爱的故乡，我可爱的家啊！”，回家的感觉真好！

    有一个早上，我们吃“麦糊”并非忆苦思甜，只想找回那些美好的国颂楼的生活片断。这是正宗的家乡麦粉，香甜、幼滑，比那驰名的“桂格老人麦片”可口多了。之后，我带二姐去梅山街。从母校国光中学开始走，经梅山街整排的商店，我们偶尔跨进超市或小商店，只见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店铺一间紧挨着一间，有美容、美发、手提电话、电脑、表店、钟店、各式时装店、金店、玩具店、鞋店、中西药房、餐厅、菜馆、什货店、音响、摄影、书店等等，路旁还有补鞋、车衣、卖肉等。而菜市场在另一边，短短的梅山街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摩托车充塞着大街小巷，拥挤不堪。人们精神焕发，容光满面，在这个山乡小镇里过着自由自在的、丰衣足食的生活。我们姐妹俩手挽着手漫步在春天温煦的阳光下，呼吸着改革开放后故乡的不一样的气息，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熟悉的、亲切的陌生感。走过医院，走过礼堂，走过小学，我们参观了“光前别墅”，一位年青、漂亮的女孩接待了我们；走过校董会，走过图书馆，在芙蓉桥畔拍了照，已是11点多了。阿妈说我们必须在12点正回到家。剩下最后一个目标是“国专幼稚园”，我和二姐都挂念着“莲花池”，那是我上幼稚园时每天的必经之地。我们询问了一位街边的老人，才找到通往幼儿园的路，穿过一条乡间的小路，绕过几间豪华的洋房，我看到了建筑高雅、设计新颖的美丽校园。孩子们正在午餐，吃的是黑豆饭，旁边都有一小碗清汤，白白胖胖的小脸，个个睁着好奇的眼光望着我们，我寻觅不到一点儿时的校园遗迹，全是更新、更美、更现代化的设备。小时候，我总觉得我是最幸福的女孩，一直到成长的过程，我的所见所闻，在我生活的周围，我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人与事，都是那么的美好，真、善、美一直环绕在我的周遭。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在想着，假如能够回到童年，该有多好啊！从校园出来时，我们询问了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去莲花池该往哪里走？”那位先生很有礼貌的告诉我们，“莲花池已没路可走，那里杂草丛生，已荒芜了许久了。”他突然问：“你们是要去五香婶那里吗？”我们一怔，说“是的”。他怎么会知道呢？莫非一夜之间乡邻们都知道李五香的女儿们回来了？我们告诉他，我们就是五香婶的女儿，没想到，他竟然说：“我知道，我是远荣的同学。”当时，我和二姐真是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傻傻地相视而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与他挥手致谢。回到家，刚好12点，阿妈、四哥、四嫂、成德嫂等亲人已在祖先台前摆好了祭品，点燃了蜡烛，各人点上香，拜祭也就开始了，阿妈念念有词，鞭炮劈劈啪啪地响起来了，金银纸也烧起来了，今天是清明节，仪式虽然简单、肃穆，最重要是大家都带回来一颗虔敬的心。

    “麦馃”和“地瓜粥”是6号的早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小菜，我忽然发现有一小碟白色的东西，那么眼熟，却叫不出名来，一问之下，才知是四哥买来的“咸奶”，那滑溜溜的，软软地，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就是我们小时候常伴粥吃的“咸奶”，我一阵惊喜，赶紧夹了一小块送进口里，咬下去时，全是童年的回忆，真甜蜜。今天是弟弟们要回来的日子，也是全家上山扫墓的日子，大家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时间在默默地流着，我们不时地走进走出，大家都在等待着，四哥不时打电话给三弟，询问车子到了哪里，几点可到家。那时，我和二姐正在聊着什么。“到了，到了，来了，来了。”有人大声地喊着，一时之间，整座国颂楼忽然沸腾了起来，远文夫妇、远毅、远进三个弟弟仿佛旋风般一个个地卷了进来，大家叫着二姐、三姐，大家都那么兴奋、激动，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一种手足之间的情深，一种血浓于水的牵连，在刹那间表露无遗，我看见二姐的眼睛湿润了，她不知有多久没见到弟弟们了，那是一种最自然的真情流露，大家都在互相问候着、寒喧着，每个人的情绪在瞬间高涨着，家，洋溢在一片欢聚的喜悦中。

    阿妈在催着，该上山了。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而且起风了，外面的树叶飒飒地响，我们深怕下雨，赶紧拿着备好的东西，浩浩荡荡地上山去了，很快地就到了父亲的坟前，爱民嫂一家也到了，大家站满了墓地，七手八脚地排着祭品，育新侄儿拿着一罐红漆，用毛笔小心亦亦地在墓碑上描着“李五香之墓”，好生奇怪，天色转瞬晴朗了，顿时阳光普照，气温升高了，新漆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着红光，两旁的石上有两只精雕细刻的石狮子，象威武的守护神似地望着我们，我们在干净的坟墓上铺满了各色的冥纸，接着一个一个地上香，各式的金银纸堆满了一地，象小山一样，大家点上火，旺旺地烧起来了，炎阳下轻烟缭绕升腾，灰烬随着微风飘上蔚蓝色的天空，仿佛在轻轻地诉说着游子对父亲的怀念，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火光映得红朴朴的，相信父亲今天一定特别高兴，因为我们回来了。

    下山后，家里的客厅已经摆好了两张桌子，一顿丰富的故乡午宴在等着我们。除了我们一家外，阿妈也请了堂兄嫂及侄子们，有成川哥、成德嫂、李斌哥、博安兄弟。大家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几十年后，能这样地聚在祖屋吃一餐，是多么难逢的机会啊！是多么的不容易啊！除了兴奋、激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文字去表达那种心情。

    7号上午，我们到车站送二姐回福州，回家前再到母校国光逛了一圈，拍了一些照片，那天，我和文弟夫妇、毅弟往泉州，我约了惠玲及扁治见面。97年，我们也是匆匆相聚，几十年的的老朋友，只要能见上一面，也就足矣。中午，秀治姐夫妇及女儿请我们吃地道的泉州美食，之后我们去探望中学的好友文新，更意外地在那里见到佩珍，她们俩是我在新侨中学的同班同学。我和毅弟一直到5点多才离开泉州回梅山。晚上我在楼上的房间里找到一些以前的老照片，和毅弟、丽珠一起，各自拿回自己的，包括你的，我们都如获至宝。

    8号，远进弟安排了一辆友人的私家车从厦门到梅山家门口来载我们，我们全家正式结束了故乡之行前往厦门。临行前，亲人们、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都来送行，由于阿妈的缘故，大家都依依不舍，妈离开故乡后，这是回来最久的一次，她与乡亲们的相处融洽，送别的场面异常感人。我们就这样再一次离开故乡和老家，不知哪年哪月、何时何日能再有这样的相聚？

    9号晚上，兄弟们聚集在远进弟家，阿妈亲自下厨，小虹和保姆帮手，为我们烹制了一顿丰富的“海鲜全餐”，真是令人吃得吮手指。餐前，我把小虹为我拿去裱的16张画拿出来，让他们给些意见，若不嫌弃的话，就一人送一张，各自挑选。没想到，兄弟们皆非门外汉，每个人都有独到的眼光和鉴赏力，只见他们高谈阔论、口沫横飞、唇枪舌战，口才一个比一个更高超，后来品画变成了评人，特别是文弟和毅弟最搞笑，他们对着被选中的画，大弹选画人的个性，并一针见血将他们的思想观念及性格通过山光水色、花草树木及不一样的画面反映出来，难得的是讲得头头是道，入木三分。那些幽默的话语令人几乎笑破了肚皮，满屋子都是笑声。真的，许久都不曾这样放肆地笑过，本想叫毅弟选一张带去给你，阿妈说，你的“名画”太多了，故不敢献丑。其实，我的也是“明画”呢！名符其实的“明画”，改天，再补一张给你。

    10日中午，四哥夫妇与文弟夫妇将结伴同往上海旅游，而毅弟也将独自离厦返港，他们走后，我约了好友李尔，她特请半天假，带我到她的一个收藏家朋友处参观藏画，然后到她新居畅聚了几个小时。11号是我在厦门的最后一天，阿妈带我到码头乘渡轮去鼓浪屿。这个我童年时曾住过的地方，三嫂的故乡，闻名遐迩的“音乐之岛”，她象一幅美丽的画卷，展现着“海上花园”独特的魅力，为身心疲惫的旅人洗却尘心。轻松悠闲的漫游在一尘不染的小道上，你会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慵懒与宁静，就象林语堂先生所崇尚的人生哲学“悠闲的生活，消闲的浪漫”。我想，在鼓浪屿就能寻找到这样的生活情趣。走在幽静的日光岩下，走在美丽的淑庄花园沙滩上，我的耳畔总是响起了音乐。三哥，我不能不想起当我第一次听到歌剧的咏叹调时，是三十多年前从我们家楼上传出的三嫂美妙的歌声《在那晴朗的一天》，而我刚巧在厦门找到由现代著名的我国花腔女高音黄英主演的普契尼歌剧《蝴蝶夫人》；生命中常会有这样的巧合呢。我想起你经常在家咏唱的《西波涅》，还有四哥的《马儿啊，你慢些儿跑》和二姐婉转柔美的《卖花姑娘》等。这些年少时听到的歌声，依旧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喜欢音乐，多少也都受到你们的影响。这次回乡真是不枉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弟弟们陪我逛书店和音响店，找到了许多珍贵的古典音乐和好书，还有丽珠帮我从香港买来的李云迪的钢琴演奏以及莎士比亚的芭蕾舞剧等。我觉得，我是多么的幸运，兄弟姐妹们和亲人朋友们的相知相惜，往往令我感动不已，我是那么地热爱音乐，却又不能真正地走进音乐的世界。然而，我确实是独自沉醉在这些永恒的美妙的乐音里，悲欣交集。

    12日中午，阿妈及进弟夫妇送我到机场。我背着弟弟为我捆得扎实的画卷，拉着母亲为我整理好的旅行箱，挥别了祖国和亲人，在茫茫的细雨中，踏上了归途——马来西亚，那是我的第二个故乡，那里有我另一个温馨的家，有我的丈夫和孩子们在等着我。三哥，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把一封家书写得这么长，这么哆嗦，就象流水帐一样，最后还要送您一首歌，是中国夜莺吴碧霞深情演唱的《故乡雨》。它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是我的二OO二年的所有印象：

祝福您

妹：越秀

2002.6.15

写于大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