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慕与怀念(第二节)--------郑波光(厦门)高五组【校友文萃】

倾 慕 与 怀 念
——谢刘剑梅刘再复赠书《狂欢的女神》
敬悼怀念刘母叶锦芳太夫人
郑波光（厦门）初20组  高五组
（第二节  怀念）

在北京车公庄“高知楼” 刘母叶锦芳太夫人与小孙女小莲合影

    新版187页上边一张照片是“我和父母出国后家中只剩下奶奶和妹妹”，这张照片象是照在刘再复在北京车公庄“高知楼”高层寓所的家里。此照引起我对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的怀念。这就是剑梅、小莲的奶奶、再复兄的母亲——叶锦芳太夫人。

    刘母叶锦芳太夫人于2007年4月27日在香港逝世，（1921－2007）享年八十七岁。再复母亲逝世的消息是高贤兄从香港电话告知我的，高贤兄并帮我表达了对太夫人敬悼之意，代我敬送了花圈，我很感激他。他说“我不代你做这事，你会骂死我的”，真够朋友！

    我本来要专门写一篇纪念的文章，纪念我中学和大学的同学再复的母亲，正好收到再复父女惠赠再版新著，新著正好有太夫人大照，我就不成敬意，一并写在这里。

    2007年5月18日，刘再复率家人及亲属在香港殡仪馆为慈母举行“刘叶锦芳夫人安息礼拜”（追思会），适逢香港倾盆大雨，真是感天动地，天地同哀，300多人参加了追悼会。我从芙蓉网看到了当时会上刘再复的悼辞《慈母祭》，刘剑梅的悼辞《伤心的五月》，还有臣强的报导《恩泽后世，遗爱飘香——国光中学香港校友会代表参加刘叶锦芳夫人安息礼拜（追思会）》。从报道中得知，海内外知名人士查良镛、范曾、李泽厚、刘心武、高行健等亲朋挚友送近百个花圈，在港国光校友代表近20人参加。追思会盛况空前，天人共泣，天地同哀，悲悼之情，洋溢会场。在极度悲痛之余，丧仪隆重也给再复及其家人亲属挚友极大的欣慰：一方面说明已达四世同堂的刘叶太夫人品德高尚，令人景仰；另一方面太夫人的长子刘再复先生道德文章名闻遐迩，此次盛况又是再复兄人望的体现。这是难得一见的仙逝哀荣。刘叶锦芳太夫人这一生，正如李泽厚、高行健这两位中国、世界顶级人物所云：“一生了不起，走得很圆满。”这是对刘母一生最好的总结。请注意！这是世界名人的总结。能得到世界名人的总结评价，太夫人此生何等的荣耀！

    再复同学写过许多好散文，上世纪80年代他送我的就有《告别》、《深海的追寻》、《太阳•土地•人》，90年代由他夫人陈菲亚从美国带送给厦门的厦大校友的散文集就有《西寻故乡》等多部。但我感到追思会上《慈母祭》一文胜千文，这是用血泪凝成的文字，是用真情、挚情、至情凝成的文字。慈母逝世对他来说，就是“生命体内的太阳落山”，母亲是“女性的、母性的、神性的金太阳”。我以为，再复对他母亲的崇高评价，实际上又给人间启示了对一切优秀母亲一个最恰当的定位。也正如他在此文中所说：母亲给儿女的是“太阳般无言的光明”。不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种天堂般的母亲，是不是已经日见稀少？因而也就更显得无比珍贵了。

    再复西寻故乡以后，我拜望过刘母，两次在北京，一次在厦门。

    1990年3月17－24日，我陪同山西大学原校长李旦初先生到北京，去北师大出版社送国家教委委托李旦初主编的全国师专统编教材，《中国现代文学》37万字，《中国当代文学》31万字。李先生是一位正直豪爽的知识分子，参加六四，被免职，却毫不懊丧。我应他邀，任《中国当代文学》第一副主编。我们住在北师大留学生楼。

    此次到北京，我想看看刘母和再复的小女儿，在山西已听说再复夫妇已到美国。我先去永安里看《文学评论》编辑陈骏涛先生，了解情况。陈先生心情欠佳，1989年他在《文艺争鸣》发表一文，认为刘再复是新时期新美学的代表人物，文中引了刘的一些话，被中宣部贺敬之点名，社科院副院长汝信放言，陈骏涛的研究员职称，文学所如通过，到院里还要审查。我想不到这些人恨刘再复到这样不理智的地步，居然要“诛连九族”。陈骏涛先生的观点纯粹是学术观点，干嘛要这样？贺敬之本来是我欣赏的一位诗人。汝信上世纪80年代末曾到山西跟山西美学界座谈，我是山西美学学会理事，也参加，并由我作了记录，后来根据我的记录作了报道。当时印象不错。但此时这二位居然是这种的心胸，这种的气量，不可理解，不可思议。我很同情陈先生。我说要去看刘母，他先问，你跟刘关系怎样，我说我们是同学，每次到北京都要去看他。他说，刘母这次被吓坏了，有人去她家，一般不给开门。我从陈处了解到，学潮后再复去了美国，文学所的人不错，不怕受牵连，帮助刘母搬了家，在车公庄大街3号楼9层902室。

    3月22日我乘地铁到车公庄。我到刘家，我见再复的妈妈显得消瘦，但精神还好，跟我说了许多话，她很庆幸再复一家出去三人，再复、菲亚和小梅；说李泽厚从新加坡回来后，处境不好；两天前刘心武来看她，谈到自己的处境，伤心得都落了泪，刘心武刚刚被免去《人民文学》主编的职务。他妈妈当时操心的是，如何让小孙女莲莲也去美国，一家团聚。李以建、金秋鹏、刘梦溪对她们很帮忙，李以建常去看她。我发现刘母思维很清楚。我很耽心她这一老一小，她却很高兴地告诉我，不久，她弟弟要来，她弟弟就是我国光中学的生物老师叶重青先生，我很为她高兴。也放了心。

    第二次到北京看望老人家是1991年。1991年1月25日－2月3日，我到北京参加当代文学教学与学术研讨班，由社科院文学所当代文学研究中心组织。这是我全家调离山西回到故乡福建的前一年，这次名为参加研讨班，实为见见老朋友。这次看望刘母老人家，是约了戴慧文、黄坚持我们三位国光老校友一起去的。

作者(右一)1991年在北京与黄坚持、戴慧文 在坚持家合影（坚持夫人彭希绣女士摄）

    1991年1月27日，会议代表去长城，我不去，事先与慧文、坚持相约，在坚持家聚会。坚持住花园村1号楼2单元10号，我所以把这些楼房门牌号码写得这样清楚，是因为这些住所早成历史，早已易主了。这样写，为了亲切，也显鲜活。

    我和慧文到他家后，黄坚持、彭希琇夫妇热情欢迎我们。慧文在京这麽久，这还是第一次来坚持家。慧文称坚持是国家栋梁，跟我看法一致。从黄、戴目睹国光中学校史展览室中，得知悬挂突出贡献者有三大照片，他们是：刘再复，黄坚持，戴慧文。大家公认，国光中学的黄金时代是高五组。这三人都是高五组。坚持兄非常感慨惋惜同界校友陈东超的早逝，认为他本来会有大作为的。从慧文这里，我才知道，方航仙到泉州黎明大学，是慧文的哥哥戴太平先生帮助的。国光中学同学特别有同学的情义，这也是其中一例。这是我们难得的一聚，我就多写几句。

    1991年，我们都是50岁。从风华正茂到中年将尽，老之将至，人生有许多感叹、感慨，在老友重逢相聚时，自有更多的感慨；感慨有种种，作为都是在外地工作的游子，感慨常与故土相连。慧文的感慨是对老母的感慨，他说：前五年回家乡临别时，母亲送他到公路边；前三年临别，母亲送他到菜园篱笆前；前两年送他只到家门口，母亲眼睛已看不很清楚。说到这里，我发现慧文眼睛已红，眼眶已有泪花。他话题一转说了一句笑话：他对他二哥说：“你要能赡养老母到90岁，我给你发一笔奖金！”我想起我母亲1988年最后一次站在泉州十五橺8号门口笑容满面跟我挥手告别，旁边站着她的大孙女丽瑄（现居美国，留美硕士，我对下辈的理想，是在我大哥的长女身上实现的），没想到我跟母亲，这竟是最后一面，1989年春节正月十六，母亲就逝世了！每想及此，内心不免黯然神伤。

    在坚持家边吃边聊到下午近三点，我们决定一起去车公庄看再复的母亲、女儿和叶重青先生，叶老师曾骑车到花园村看坚持一次，坚持可以借此机会回拜叶老师。与坚持夫人告别时，我问有无照相机，回答说有并且有胶卷，只是没有闪光灯，后来在室内照了两张，在单元门口照了一张，三张都成功。我在芙蓉网发的《学者型杰出画家戴慧文》后，那张我们三人合影的照片，就是1991年1月27日彭希琇女士为我们照的。一个值得纪念的瞬间。

    我们乘26路到车公庄，在3号楼902敲门，小莲出来开门，闻声刘母也出来，没有见到叶老师，我问叶先生呢（闽南话都称“先生”，我们跟老夫人都讲闽南话，这样自然，不别扭），刘母说叶老师已回泉州，这里太冷，无法打羽毛球。叶老师是羽毛球健将，一生爱好体育。现在就是一老一小住这一套四室一厅的居室。小莲聪明懂事，小孩好象一下成熟了许多，已经能帮助奶奶记一些奶奶一时记不住的东西了。落座后，老人为我们泡茶，端桔子。我们给老人、小孩带一些水果。开始小莲没有进会客室，我专门到厅中间问她上学的距离，她说坐公共汽车半个小时，老人说，小莲学习不错，前两天班主任来家，她很喜欢小莲。

    大家坐定以后，我向刘母介绍黄坚持、戴慧文，说我们都是再复国光中学时代的同学，刘母说，再复交代老人家向以前的老同学、老朋友问好。此前我听陈骏涛先生说，社科院曾派人将刘家的电话线卡断，刘母心情很不好，进屋我首先看电话，发现电话并没有卡断，刘母说有一段停了，后来又接上。刘母告诉我们，再复正在学英语，已经能看报了，还应聘在芝加哥大学讲学，不久前从海路又运去了两大箱书，运费高达一千五百元，由他香港的三弟支付。菲亚到美国后哮喘病反而好了，主要是那里的空气比北京干净，少污染。小莲说她姐小梅在科罗拉多大学攻硕士，并且开始教中文打工挣钱。

    我们问，再复是否可以加入美国国籍？小莲马上说：她爸不想加入美国国籍。我心想，后来再复西寻故乡，实出无奈。实际上，除了生身的故乡，哪里还能寻得到故乡呢？再复是性情中人，不加入美国国籍，已经明白无误告知世人自己心迹。

    刘母和小莲待我们很亲切，告诉我们再复在美国许多事，以解我们老同学的悬念。

    坐谈一个多小时，临别前我再次介绍黄和戴，一说起坚持、慧文都是南安人，刘母立即显出热情活跃的表情，显得格外关心和兴趣，跟他们又热情地谈了一些话。后来她还让我写下名字。我在纸上写道：“戴慧文、黄坚持、郑波光，1991•1•27”。告别时，小莲睡着了，我们没有吵醒她。

    三人拜访后，一次去农村读物出版社找王云光大学同窗未遇，遇到大学另一同窗张和发的夫人邵凤初女士，她是该出版社一编辑室主任。她热情送我一部他们社出版的《现代散文鉴赏辞典》，一大厚本1749页。一直放在我的书架上，我很喜欢。她想去探望再复兄的母亲，我为她带路。邵凤初是南京大学中文系与我们同年毕业，是一位很善良的知识女性。她和刘母谈了一些安慰的话。我又一次看了刘母。家里就一老一小两人。不过，常有再复的友人文学所甚至外交部的朋友来陪伴她们。老人家告诉我，她家的窗口正对车公庄地铁出口，并带我到那个房间窗前，果然，无遮无拦，清清楚楚。每天下学后，她就站在窗口俯瞰，一直看到小莲从地铁出口出来，她才放下心来。此次再复讲到此时，特别动感情。

    最后一次拜望刘母，是在厦门。时间大约在1993－1994年，我刚从北方调回集美大学（当时叫集美师专）不久，当时我住在集美，在厦门岛外远郊。大学同窗林兴宅，他是再复好友，厦门大学教授，著名文学评论家。一次他告诉我，再复的母亲住在厦门岛内莲板一个小区里，他约我一起去看看她。我们买点水果，老人家事先就站在高楼上等我们，看我们，怕我们找不着地方。我们到达进门后，她很高兴，说：“来就很好了，何必买东西呢！”我们坐下，她就泡茶，端水果。跟在北京1991年完全两样，当年脸上的忧心和憔悴一扫而光，满脸的喜色，舒展的笑容，让我们很为她高兴。好象有一位她的妹妹和她同住，比较合得来。她拿出许多照片和贺年卡给我们看。遗憾当时忘了记日记，现在只凭记忆，忘了许多细节了。总之，那次，老人家给我们留下快乐、欢快、轻松的慈祥印象。

    刘母叶锦芳太夫人，是一位勤劳、善良、慈祥的老人，她为社会培育了杰出的后代。她走完了平凡而伟大的人生旅程。祝太夫人在天堂快乐、安祥。（全文完)

2007•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