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父亲去洗脚------------黄种生(福州)高五组【校友文萃】

我带父亲去洗脚
黄种生 (福州) 高五组

    父亲今年已届九十一高龄。八十三岁那年，父亲从乡下来到省城福州。一天晚上，一家人上街吃饭，在回家的路上，我突发奇想：带父亲去洗脚！这个提议立即得到热烈的响应。于是，父亲、妻子、儿媳、孙女跟着我，浩浩荡荡直奔“大国手”。父亲耳背，我贴近他耳边说：“我带你去洗脚！”父亲不知就里，憨笑着点点头。

    走进“大国手”，办好一应手续，上到二楼。那里是个大开间，几排躺椅一字摆开，倒也宽敞。我们选择在进门的一排依次坐好，我扶着父亲躺下。这时走来了几位“国手”，有男有女，都是年轻人。一位小姐走到父亲跟前，蹲着移开躺椅前的小椅子，拉出洗脚盆，放好塑料布，往盆里倒进一小瓶药水，放进热汤，调好温度，然后细心地把父亲的双脚移入脚盆，微笑着轻声说：“请您躺下来一点。”父亲望着小姐温柔的目光，知道她是在对自已讲话，却不知什么意思，原来就有点紧张，这时更显得手足无措。我连忙侧过身，把小姐的话转告他。他马上挪动身子，很好地配合。

    父亲眯起眼睛，任双脚在药水里浸泡，似乎在想着什么。父亲一生劳苦，在旧社会靠挑担子、扛石头赚钱养家。他个子瘦小，体重不足100斤，却能挑起200多斤的担子。70岁那一年，还能挑100斤的谷子。他一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只有对洗脚情有独钟，数十年如一日，每天收工回到家里，总要捧上一盆热水，坐在门坎上慢慢地搓洗，一洗就是一个多小时，洗去一天的劳累。不过，让别人帮他洗脚，这还是平生第一回。

    父亲的脚，是典型的体力劳动者的脚，脚底又厚又粗，脚的边缘有一道道很深的裂痕。小姐毫不犹豫地捧起父亲的脚，十分专注地开始为父亲服务。她针对脚底与人体各脏腑器官相对应的穴位，时而搓、时而拍、时而按、时而擂，时而压、时而刮、时而推、时而扣，运用各种不同的手法按摩，而且边按摩边讲解，哪个穴位、哪种手法治疗哪种疾病。父亲一是听不见，二也听不懂。我在旁边不停地翻译，他双眼微闭，似听非听，似睡非睡，脸上流露出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舒畅、满足的神情。

    医学典籍记载：人之有脚，犹如树之有根，树枯根先竭，人老脚先衰。因此，人们对双脚的锻炼和保养十分重视。洗脚能使人长寿。它不仅有促进血液循环和神经反射的作用，而且有心理治疗的作用。人之“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往往是受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刺激进而引起疾病的。所谓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等等。洗脚，也即脚底按摩，可以使人得到休息放松，得到温馨欣慰，增强战胜疾病的信心，甚至可以使暴戾的性情得到缓解。据说，曾国藩无论军旅生活如何繁忙，每天都把洗脚作为“必修课”，非把双脚洗擦一番无法入眠。他纳了一个小妾，专门为他洗脚。当小妾蹲在地上慢慢为他搓揉时，这个平日沉默寡言、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居然会温言细语地询问她的身世，向她诉说家庭的情形和自已的心事。后来，那个小妾死了，他还念念不忘，为之写了一篇颇为动人的悼文。

    父亲已年过八旬，身子骨依然硬朗，坚持天天洗脚，也许是重要原因之一吧！

    小姐完成了洗脚的每一道“工序”，用毛巾为父亲擦干双脚。父亲大概也感觉到脚已经洗好了，就睁开眼坐了起来，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小姐拿来一双丝袜帮他套在脚上。父亲终于忍不住朝着我窃笑道：“还有袜子可以穿？”我们簇拥着父亲下楼交完费，走出“大国手”，父亲又笑嘻嘻地自言自语：“怎么政府还设这‘套头’（注：闽南语‘这玩艺’的意思）？”妻子连忙向他解释，这是私人开办的，不是政府设的。不过政府发给他们执照。我凑过去笑着大声对他说，城里有帮人洗脚的，有帮人洗头、洗脸的，还有帮人洗肠子、洗血管的。父亲听了似懂非懂，只是不住地微笑点头。

    在福州洗脚这事，一直在父亲的脑海里盘旋着。过了几天，我们送父亲回老家。到家不久，父亲就向母亲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榕城洗脚记”，说得母亲一手掩着嘴笑不出声，一手伸出食指连连点着父亲的额头，似乎是在笑骂自已的老伴：“你这个‘老风流’！”看着两位八十多岁的父母其乐融融的情景，心想那天晚上花的钱真值得。

    第二天，我们要离开家了，父亲忽然又拉着我和妻子问：“那天花了多少钱？”妻子犹豫了一下说：“30元。”父亲又问：“总共30元？”我笑着向他坦白：“是每人30元，还是打了6折哩。”父亲听了舌头伸出老长，直摇头。看他那付心疼的样子，我赶快补充说：“这次是沾您的光，要不我们也没空去享受。再说，洗脚也是一门手艺，这一行也能养活许多人啊！”

    父亲听了我的话，脸上又绽放出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