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之恩 山高水长
——回忆我的母亲
张时贤 (福州) 高四组2班
作者母亲梁一明 |
我对母亲的记忆是从少年时期开始的,那时全家为了躲避日寇南侵的灾难,从登那拉打搬到原始森林的猪马港暂居。我们住在世外桃源般的木屋里,靠养家禽、种植蔬菜维持生活。在那里,母亲与外祖母辛勤耕耘,哺育后代。她们的勤劳、朴实优良品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与雪兄虽然年幼,也得上山砍柴和在菜园里浇水、除草。至今雪兄的食指还留下我砍伤的刀痕。抗日战争胜利后,全家从猪马港迁回登拉那打,住在父亲开设的药店里。这时母亲承担了繁重的生儿育女的历史使命,还在小学任教。以后她随父亲先后到实兆远、大山脚任教。我、雪兄、外祖母及三个妹妹迁到Boxsidi的偏远的乡村居住。我与雪兄每天步行10多里到冷力金马仑小学念书,放学回家要砍猪菜,假日还要上山砍柴。1951年,外祖母年迈,身体欠佳,我们才到大山脚日新中学与父母弟团聚。在此间,母亲一边教书,一边照顾父亲和养育子女,一直到父亲病逝止,她都是扮演了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
父亲逝世后,她遵照先夫的遗嘱,携儿带女远渡重洋回国的艰辛历程,高弟己作详述,我不再重复。
1954年2月,昌兄、雪兄和我离开了家乡和慈祥的母亲及年幼的弟妹,几经周折到广州石碑归国华侨接待站报到。我与雪兄被分配到福建集美华侨补习学校学习,昌兄被分配到黄石市工作,这既卸下母亲的部分包袱,也为我们兄弟姐妹的未来前程走出了关键的一步。同年8月,我与雪兄又自愿地到南安国光中学念书。1955年和1956年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在雪兄的努力下,高弟和三个妹妹先后到了国光中学和国专小学念书。在这方面,雪兄是立了大功的,弟妹应终生地感谢他。虽然家乡只留下母亲孤寂一人,但她却为子女的光明前程感到慰藉。并对亡夫有了较好的交待。
1957年夏天,我在黄人韬、韩南强等归侨学友的资助下,回到家乡探望久别的慈母。我在汕头市黄人韬同学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乘船沿韩江北上,先到大麻中学。后与光贤兄一起返乡。母亲看到我高兴地流下了热泪。几年不见,她老了、瘦了,也憔悴了许多。当晚,我们谈了很多,她最关心的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学习、生活和身体健康情况。我详细地向她介绍了国光中学的环境,我们的衣食住行情况,大家都享受助学金,归国侨生集体很团结,互相帮助,互相照顾,我这次回家所有费用都是归侨同学帮助的。三个妹妹住在女生宿舍,有侨生大姐照顾,她听后很宽慰地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还告诉她,我们兄弟三人都是共青团员了,雪兄的体育很棒,我初中被保送上高中,1955年参加县团代会,1956年参加地区先进青年代表会,我和高弟都被评为三好学生等。当晚,是我有生以来与母亲谈得最多的一次。第二天早饭后,我与她到排头坝前的一条河边去放牛,这是她作为农村社员的唯一工作。过了几天,适逢墟日,母亲早早就把我叫醒,与她一起到自留地割了一些青菜,早饭后,她提了一篮鸡蛋,我挑了一筐的青菜和八只鸡、鸭,步行了十多里到县城(现茶阳镇) 赶墟。中午,鸡、鸭、蛋、青菜卖完了,吃了一碗“老鼠粉”(米粉调的) ,买了盐、油等生活必需品就回家了。这时我才知道这是母亲生活来源的重要部分。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女归侨,孤身一人,在落后的农村自食其力,何等的不易啊!我在家乡住了半个月,赶了两次墟日。临走时,母亲硬塞给我20元,作为返校费用。20元在那个年代不算少了,而且是母亲挣来的血汗钱,我深深知道它的份量和母亲的一片深情。
1960年7月,我出来工作的第一年头(我1960年4月出来工作) ,我乘暑假之便,再次回乡探望母亲。这次返乡从福州乘火车至龙岩,在张云(柒英) 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坐汽车在太宁村下车,走路回家,近得多了。这次回家、我感到母亲的心情大不一样了,因为我与雪兄已经出来工作,高弟已进入中专学习,今后工作有了保证。妹妹们也进入高中,母亲少了很多的牵挂。因此,尽管是困难时期,生活极其艰苦的母亲得了水肿病,但她还是显得特别有活力。这次母子间谈话的内容不同了。我谈到了自身的工作情况,谈到了未婚妻金喜,雪兄的状况。她详细地问了金喜的工作、生活和家庭情况,当她知道未来媳妇曾是她的学生,是穷人出身,而且在国内仅弧身一人,就一再嘱咐我要善待她。我真实地感到母亲的善良。她还与我谈起这几年来,她又走上了课堂,在村里参加义务扫盲活动的情况,因成绩显著,被评为省级扫盲积极分子,并出席了在广州召开的省文教群英会,在会议期间她还见到了父亲的生前友好肖隽英等革命前辈,她感到英雄有用武之地,感到非常自豪。因为生活内容充实了,乡情加深了,她的人生价值得到了体现,因此,心情也自然舒畅了许多。她还把获奖证书、代表证及黑白集体照片给我看,从神情里我看到了她内心世界的满足、自豪和坚定。在探亲期间,我曾与她来回走了40里余地到福建下洋乡赶墟,理由是菜、鸡、鸭、蛋价格较县城高,为了多一点收入,顶着烈日,爬山越岭,早出晚归多不容易啊!只有艰苦的体验,才懂得母亲生活的艰辛和意志的坚强。临走时,我给了她50元,她不肯要。她说,你出来工作才3个月,每月工资才50.5元,你怎么生活?我说,我向学校借了100元,给了光贤兄30元,加上我的工资,可以过得去,她才勉强收下。
1963年4月,母亲携带孙子晓舟到福州我处居住。这是她告别家乡、脱离农村生活,与子女重新生活在一起的开始。母亲在新的环境里很适应,雪兄每个星期天都来我家相聚,在此期间,高弟也曾来探望,她感到很高兴。同时,因为她性格温和,待人热情有礼,知识面广,又善于言谈,结交了许多家属好友,左邻右舍关系融洽,直至她逝世了若干年,许多人谈起过去与她相处时的情景,都表达了深深的怀念之情。同年11月,张继锋出生了,她又多了一个孙子,她帮助做月子,带孙子。因为多了一个小孩,母亲负担很重,经商量,1964年春节前由我把晓舟送回黄石市的父母身边。后来,她带继锋到连江长龙华侨农场传贤妹处生活了一段时间。张继锋周岁半时带回福州,放在托儿所全托,这样一来,母亲就轻松多了。1966年10月,我的二女张卫红出生了,母亲又从长龙农场来到福州帮助。因为卫红白天睡觉,晚上很吵闹,我、金喜和母亲三人轮流照顾,实在吃不消,两个月后就断奶,送到保姆家生活,两岁后才带回来,放在托儿所。文革初期,我被诬陷为叛徒的儿子,反动路线的忠实执行者等,每天到工厂劳动,不得外出串联,家被抄,处境很困难,母亲在这样的环境还是与我同甘共苦,毫无怨言。1969年8月,我的小女儿学军出生,母亲又从省农械厂雪兄处过来帮助,10月我下放到邵武农村,母亲也因身体不好,回到雪兄住处,我雇了一个保姆,照顾小孩,金喜承担了全家的重任。母亲的晚年,为我的一家付出了许多,但是由于我家庭经济不宽裕,子女多,加上政治上受迫害,未能竭尽孝心,遗憾终身。因此,每当我拜祭母亲时,都会深感内疚,心里默默地念着:妈妈,当您最需要帮助,过幸福晚年的时候,儿却没有竭尽孝心,当儿子有条件尽孝时,您又离我们而去了。眼眶里流的是泪水,而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楚!下放期间,我每次回到福州,都携儿带女去探望母亲。母亲病重住院期间,我专程从邵武请假到医院照顾。母亲病逝后,我又专程从农村赶回来,与雪兄、高弟、金喜等以极其简单的仪式向她老人家告别。在殡仪馆,既没有鲜花,更没有哀乐,只有三个孩子和媳妇的泪水和发自内心痛苦和悲哀。她走了,仅仅走过了59个不平凡的春秋。
母亲逝世后,骨灰盒长期放在我处保管。我把它安放在我家中厅的壁橱里,用红绸布包着,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每年清明节全家人在厅里点香、点烟、摆设供品、洒酒进行拜祭。因为福州的民间习俗是不允许把骨灰放在家里的,因此,兄妹到我家,均无进行拜祭,有的甚至还不知此事。1998年,经过雪贤兄、高弟、传妹等建议:将母亲骨灰迁至深圳安放。于是,我的家人及春妹在我家中厅设供品拜祭母亲后,由我与金喜专程护送。我与金喜商量,因为母亲从未乘坐过飞机,尽管我们当时经济条件不很宽裕,也要让母亲坐一趟飞机。于是,我们从福州飞到广州,然后换乘火车把母亲骨灰护送到深圳。雪兄亲往罗湖车站迎接。次日,雪兄、美珍、我、金喜、高弟、玉甘、传贤、添泉等在深圳沙湾殡仪馆为母亲举行了骨灰安放仪式。自此,我每次到深圳,都有去拜祭母亲。2000年,我又缴纳了安放母亲骨灰五年所需的费用,2003年8月,我参加国光中学香港校友会成立10周年后,由香港返深圳时与雪兄、张跃年再次拜祭了母亲,并替儿子张继锋代垫了2009年到2011年安放母亲骨灰所需费用。至此,我才稍稍感到尽了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
2003年8月30日于福建工程学院
作者父母亲结婚照
(一九三二年摄于马来亚古晋)
一九四八年摄于马来亚冷力埠,旅居金马仑客家人之“恳亲会”
前排右二为作者母亲梁一明,后排中立者为作者父亲张公达。
作者母亲(前排右一)出席一九六0年广东省文教群英会摄于广州
一九五八年六兄妹相聚于国光中学(后排右一为作者)
一九五七年作者于国光中学被评为贯彻校风优秀生
第七排左二为作者、左三林智育、左四李远荣、左八刘再复
第一排右一戴建国、第五排左一李连彬、左三为作者弟弟张高贤、左四为吴炳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