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曲 民 族 新 生 的 赞 歌 一 在日本法西斯侵略中国,民族危亡的三十年代,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作家,创作了许多鼓舞人心的作品。东北作家萧军的《八月的乡村》,萧红的《生死场》一问世,就得到当时文坛主将鲁迅的重视并为之写了序言。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重温〈生死场〉这部小说,令人信服的表明,抗日救亡的正义战争,成了铸造崭新民族魂的伟大学校,作品是一曲民族新生的赞歌。本文从〈生死场〉风俗描写的文化内涵这个角度,去解读东北沦陷前后人民精神风貌的巨大变化,对于我们加强民族精神与爱国主义教育具有启迪的意义。 胡风在《生死场·读后记》中说:“这里的农民底运命……蚊子似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用自己底血汁自己底生命肥沃了大地,种出食粮,养出蓄类,勤勤苦苦地蠕动在自然的暴君和两只脚的暴君底威力下面。”他们一生的痛苦是没有代价的,地主们连一块铜板也不会舍弃在贫苦农民的身上。作者首先将人推到非人的境地来思考。从死的境地来逼视旧中国人生的选择。一年四季,年年岁岁依照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习俗来思索与生活,其婚恋、分娩、疾病、节日、丧仪都有一套特定的风俗习尚。人们来到人间,在一定的环境中生活,在生死场上喘息着、繁忙着、挣扎着,和动物的繁殖、交配、生产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古老的民族的原始梦幻,沉淀着生命本能的民俗心理、意识、历史意蕴。在这群平凡的夫妇的身上,永久体验不到灵魂的形而上,只有微贱的物质来补充他们,在自然力量的压迫下,他们迷信、落后、愚昧,诸多的社会规范、伦理道德观念、历史的困惑,使之与动物几乎无差异,在麻木地生活中也有迷狂和力量。 萧红在《生死场》中描写了青年男女的婚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如不成文的法典,制约着青年人。成业与金枝姑娘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成业唱着“昨晨落着毛毛雨,小姑娘,披蓑衣,去打鱼……”的情谣,两人象磁石般互相吸引了,觉得人间温存而愉快。但是,成业不得不请媒人补上婚俗这一课,请“二里半”到金枝家去说媒。金枝出嫁到婆家后,她便告别了纯洁的少女时代。在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里,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夫妻间没有平等幸福可言。短短的四个月,金枝为人妻便感到“男人是炎凉的人类”。作品还写了发酒疯的丈夫拿长烟袋打妻子,举起大水盆向产妇泼去,丈夫把砖头压在瘫痪病人月英的身上。在家庭中,女子成为男子生儿育女和发泄欲望的工具,遭受虐待与谩骂,所以媳妇产生了“恨男人”的思想。 孕妇、分娩在民间有许多俗信和禁忌,认为“有血光之灾”,天灾人祸由经血、产血的血光带来,产血“污秽”,故“男人远之,为其不洁”。这种种荒诞的信俗隐含着天人感应,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习俗观念。巴金的《家》描写了“血光之灾”给瑞珏带来的悲剧,萧红作品也反映了这种古老的产血观念和落后的接生方式。接生婆传承什么“妇女生产不能压柴,压柴不能发财”,于是野蛮地把产妇席下的柴卷起来,让她光着身爬在灰土坑上,横在血光中,用肉体来浸着血。产妇经受巨大的痛苦和折磨,觉得身边“若有毒药将吞下去,若有洞见跳进去”。嘶叫:“我再不要生孩子,没有心肝的,我算死在你身上”。作者从分娩习俗来揭示妇女的命运多么低贱、多么悲惨啊! 人忙着生也忙着死,死亡对于穷人是告别人间地狱的一种解脱。这群可怜的奴隶,生前无立锥之地,死了便按葬俗举行葬礼,由无家可归的老头打着红灯笼,提着水壶去“报庙”,绕庙走了三周,唱着一套永久的“圣调”,亲人戴着白色包头巾,村里的女人都来坐在棺材边哭,哭自己的命苦和委屈,这种送葬的哭俗,使葬仪成为乡民认同、和睦、联络感情的场所,寄托对死者的哀思,哭诉自己悲惨的命运!若是未成年的小孩死了,就用草包裹尸体扔在乱坟岗上,让尸体被野狗撕咬,也听不见抬尸的哭声了。这是夭折儿童的葬俗。 节日习俗是风俗的集中表现之一。年年“罪恶的五月节”到来,左邻右舍家家门上挂起了纸 葫芦。7月15日鬼节要放河灯,超度亡灵。4月18日娘娘庙会等。节日给孩子们带来愉快,但是贫穷困扰着村民,五月节到来,“连一斤面粉也没钱买,豆油罐流不出酱油”。人们只保留节日的简陋形式罢了。在民俗节日中,村民祭祀香火盛而不衰,娱神又娱乐人,以祈求消灾纳福,风调雨顺,寄托美好的希望。 巫医求神治病,成了村民一种信俗。病了就去请神,或到庙里去烧香索药。村中最美的女人月英因患瘫痪下身都长蛆了,虽不断的烧香求佛,但她的病并没有为这些香烟和神奇的药所治好而走向死亡,作者批判迷信陋俗给乡民带来的危害。 “风俗既成,虽极陋甚弊者,举国之人,习以为常,上智所不能察,大力所不能挽,严刑峻法所不能变……举国之人,辗转沉锢于其中而莫能少越,则习之囿人也大矣!”(黄遵宪《礼俗志》)萧红描写了习以为常的民俗得到社会群体的认同后,人们都要遵奉它,显示出习俗的约束力、制裁力,如果违俗就会失去心理平衡,甚至受到严厉的惩罚。福发谈恋爱在村子里似乎“见不得人”,“女子见人都抬不起头来”。金枝与成业相好并怀了孕,母亲指责女儿好象窒息了自己的生命,好象自己犯了罪恶,精神立刻麻木了。村子里四处流言:“那个丫头也算完了。”金枝母亲甚至叫女儿去“沉河”。金枝承受着旧俗的压力和嘲讽。由此可以观照人类生活的悲惨境遇,诊察人类的心理、痼疾和国民普遍的性格。作者满怀深切的同情和愤懑,揭露封建伦理道德和传统习俗对乡民的严重渗透和毒害,透过乡土风俗习尚,让人看到风俗的本质特征,风俗和社会变迁,人们的命运密切相关。从历史沉淀的积习和国民愚昧、麻木的惰性中,作者对传统的陋俗、习俗进行了深刻的解剖和沉重的思考,发出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吹奏了一曲凄婉低郁的民族生与死的古老的歌谣! 二 《生死场》后半部从深层次上发掘富有时代色彩的丰盈意蕴。把形形色色的人类的生与死与民族的生与死结合在一起描写,在生与死的民族存亡抉择中,蒸腾出不屈的民族魂,吟唱东北人民失去故乡和土地的哀歌,人民不甘当亡国奴高唱起救国的嘹亮的战歌。 当日本法西斯的铁蹄蹂躏生养他们的黑土地,黑色舌头飞来了,宣传什么“日满亲善”、快有“真龙天子”恢复“大清国”,要人民驯服做他们的“忠臣孝子节女”。宣传“王道”的汽车和飞机来了,日本的太阳旗代替了中国旗,中华改了国号。但侵略者美丽的谎言很快暴露了真面目:“烧杀抢掠、奸淫,使田园荒废、瓜田充塞蒿草,麦地不能种了,鸡犬死净,连啼鸣的公鸡也不能留下。村子里姑娘跑光了,年青的媳妇也未能幸免。日本鬼子杀了麻婆子、罗圈腿、爱国学生,残酷地抓大肚子的女人破开独自去破‘红枪会’”(义勇军的一种)。 作者侧重从风俗变化的独特角度深刻地反映战争对人民生活和民族精神的巨大影响,战争岁月人们的经历“大抵抵得太平世界一个世纪”(鲁迅语)。作品中深刻地描写风俗心理的变化: 1.从“有家无国”到树立卫国才能保家的新观念。老赵三从前不懂什么是国家,忘掉了自己是那国的国民。当了亡国奴,血淋淋的现实教育了他,他毅然地选择了卫国保家的道路。赵三说:“救国的日子就要到来,有血气的人不肯当亡国奴,不甘愿做日本刺刀下的屈死鬼!”这字字句句掷地作金石声。赵三说:“我老了”,“你们去救国吧!”“我不会眼见你们把日本旗撕碎,等着我埋在坟里……我也要把中国旗子插在坟顶,我是中国人!……我要中国旗子,我不当亡国奴,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不是亡国奴。”这气壮山河的语言,表现了强烈的爱国思想。赵三的进步代表着整个村庄人民思想的进步。 2.从“恨男人”到恨小日本。妇女觉悟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尺。从前女子不好反抗,不好争斗,“心象永远贮藏着悲哀似的。心象一块衰弱的白棉。”金枝从前恨男人、怨丈夫,现在面对侵略者的血腥罪行,转移恨小日本了。大敌当前,妇女觉悟提高了。她们眼光超越七尺锅台,把民族矛盾放在家庭矛盾之上。尤其感人的是,从十七岁开始就守了几十年寡的寡妇,冲破了守贞节的陈旧习俗观念,把孩子送回娘家,准备去投义勇军,从守寡到走出家门仅一步之遥,观念习俗却跨越了漫长的几个世纪。作品描写了女人再不光考虑自己的家庭,说:“女人不需要男人回来,只需要带回好消息”。深明大义的妇女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多么难能可贵的变化,从而看出妇女整个灵魂在阔步地前进。 3.从自私自利小农意识到舍己为公的集体观念。二里半从前一门心思只想到自家的老山羊,丢了一只山羊象丢了命似的,典型地反映了小生产者的自私心理。在村民勇敢参加抗日战争事实的教育下,他也终于含泪告别了他心爱的老山羊,他也要参加战斗队伍了。象二里半这种后进人物也能与自私观念决裂,打破旧的生活秩序,舍己为公,说明群众充分发动起来了,抗日的怒火燃烧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人民大众团结奋起之日,正是侵略者灭亡之时。” 4.从无价值的苟且偷生到为革命而生活着。往日这群奴隶象动物一般浑浑噩噩挣扎在生死线上。“农家无论是菜棵还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现在,他们选择了与其苟且偷生毋宁战死的道路。要抗日救国就不怕死,为救亡而死是露脸、光荣的,总比当日本狗的奴隶活着强的多的多哪。王婆这个普通妇女,按照这种革命生死观、价值观,无畏地生活着。她支持女儿背着枪参加义勇军。她为屯里开会的同志看风,警惕性很高,“象守夜的老鼠时时防备猫一样防备着敌人的到来”。她明知日本兵刺刀随时会刺死自己,但为革命而死觉得是非常值得的。林青山组织敢死队,按照古老的宣誓仪式,点燃大蜡烛,装好手枪的子弹,摆在众人面前,每个人跪在枪前盟誓:“若是心不诚,天杀我,枪杀我”村中的妇女、寡妇也齐声呼应:“是呀!千刀万剐也情愿。”他们认为枪是有灵性的,有眼睛的,他们决心敢死报国,人们哭向青天,对天号啕,衣服下藏着勇猛雄壮的心。林青山、王婆和千百村民同仇敌忾,视死如归,他们新的人生价值观体现了抗战时代的气息和光彩。万众一心,筑成一道无坚不摧的血肉长城,这种爱国精神正是历代志士仁人爱国精神的延续和弘扬,也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秘密。 战争是一所伟大的学校。它使人们领悟到太平世界领悟不到的真理,改变了人们的落后习俗和惰性,灵魂得到巨大的进步和升华,他们“为着争取我们民族的生存虽至粉身碎骨……用这种精神用这种信念和敌人抗战,我们一定会得到最后的胜利”!(巴金《生与死》)萧红《生死场》从风俗文化的角度向人们宣示这么一个真理:“人类正义战争的旗帜是拯救人类的旗帜,中国正义战争的旗帜是拯救中国的旗帜”。正义的战争是“拯救人类、拯救中国的至高无上的荣誉的事业,是把全世界历史转到新时代的桥梁。”(《毛泽东选集》158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