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园里尽朝晖
――缅怀在母校的日子
李越秀(马来西亚) 初32组
四年前的一个七月天。早晨,温煦的阳光照耀着大地,鹭岛的天空分外湛蓝,悠悠的白云飘动着,微风轻轻吹拂,那是一个特别美丽又颇能激动人心的季节。在长青北里怡祥花园不远处的一座崭新的体育休闲中心二楼,不时传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户外有碧绿的青草地,群花争艳,树影摇曳,芳菲满园,这确是一个松弛身心的好地方。由于不是周末,来的人少,整座建筑物显得异常空旷,所以那欢声笑语更显得铿然清亮。原来,那是一间乒乓球室,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特别珍贵的友谊赛。这是当年国光中学的三位老同学,现在的好朋友,分别22载之后的第一次欢聚。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长年的离情别绪,竟在此鹭岛的乒乓球室里携手重逢啊!乍眼看去,她们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然而22年的岁月,哪能不留下年华逝去的痕迹呢?最明显的是当年那黑溜溜的长辫子都不见了,黑溜溜的眼睛有人已架上了老花眼镜,三个女人都剪了短发,本来平静的眼神却在瞬间为这次重逢的喜悦焕发出光亮绚丽的神采。她们彷佛置身于倒流的时光中,回到母校的练球室,手握球拍,移动着轻快的脚步,左推右攻,短削长拉,奋力扣杀;她们身手依然矫健、挥拍自如,似乎宝刀未老;她们边打边谈,边谈边笑,整座体育馆充满着她们的笑声,洋溢着她们的欢乐……
回想当年,李尔、林慧玲和我分别是国专小学一、二校的学生。我们因爱打乒乓球而认识,随着小学毕业后一起升上国光中学,就更自然的走到一起并成了好朋友。当时的国光中学,是省内名闻遐迩的重点中学,是国内的重点侨校。她是由新加坡著名爱国华侨李光前博士于1943年秋独资创办的。李先生曾是著名的世界橡胶大王,在东南亚华人社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领袖,然而他更为人崇颂和敬仰的,便是他的乐善好施,造福人群,热心家乡的教育事业的伟大情怀。五十多年前,先父就是在李先生那种热爱桑梓报效故国家园的感召下,毅然放弃南洋的一切荣华富贵,带着母亲和哥哥回到故乡,为李光前先生在家乡的教育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生力量而无怨无悔。
我们都是就读国光中学的第32届初中生。在那个青涩的、充满憧憬的年代里,每个学子都为能幸运踏进国光中学而骄傲。因为母校不仅有着雄厚的师资,教学设备更是齐全完善;那令人向往的风光明媚雄伟壮丽的校园风姿,她像一座美丽的大花园般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莘莘学子。我们于一九六五年九月一日入学。那是我们真真正正坐在教室里读书的第一个学年。我在初一年七班,李尔念六班,慧玲则在五班。那时的校长是郑明端先生,我的班主任是谢绵湘老师。我记得我们的学习科目有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自然、音乐、体育和外语。而外语这个科目可自由选择俄语或英语。俄语被编在第一至三班,其他都是选择英语。当时,我们都是怀着一颗新奇的虔诚而充满希望的心投入母校的怀抱,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我们将度过人生最宝贵的黄金岁月,我们将会有6年的时间在这知识的宝塔里追寻我们的梦,我们的理想。那一年,我们确实溶入了一个知性与感性的学习之旅。为了提高学生的学习水准,学校管理非常严格,在教学与课程方面落足心机,我们每天都有早自修、晚自修,老师教学认真又生动,学生们用功又勤奋;那时师生关系融洽,教学相长,尊师重道,形成了一股良好的学习风气。而在这同时,母校也没有漠视学生的人文素养,积极的推动学生在德、智、体三方面的发展,为年轻的学子提供了一个个心灵的成长空间,让每一个学生在读书之余,能轻松自在的投入自己所喜爱的课外活动中。兴趣小组种类繁多,有各类体育项目锻炼小组,有音乐、舞蹈、美术等艺术兴趣小组。那时,我正热衷于打乒乓球,故与李尔一起加入学校的乒乓球队,而慧玲由于身材长得高挑,她则选择了排球队。
回忆往事,历历在目。记得每天下午放学的钟声一响,我就赶紧收拾好书包,拿着球拍,与李尔一起往球室里跑。我们的教练是当时已身为国际裁判的黄信源老师,练球的地方是东院迥廊一整排数间的乒乓球室。每天下午,只要你走过东院迥廊,就会听到阵阵铿锵有力的声音。犹如倾听一首首有节奏的清脆响亮的打击乐组曲一样,令人振奋不已。信源老师几乎每天都亲临球室,为我们讲解球艺及示范球技,并亲自陪我们练习基本功。记忆犹新的是我们几个握直拍的球员,在练左边推球和右边攻球的时候最是带劲,每每发一个球就打了许久,推来挡去几十趟,那小小的银球彷佛舍不得离开乒乓球桌般,让我们打得面红耳赤,不亦乐乎。后来,球队又多了一位教练,就是教英语的陈湛老师。在两位教练一丝不苟的严格训练下,球员们进步得很快。年内,我们就代表学校去参加各种校际比赛了。记得我最后一次参加比赛是在离开母校后的一九七四年,那时,我代表南安女队参加惠安县举行的晋江地区乒乓球赛,之后就再没什么机会拿起球拍了。
一九六六年六月,文革爆发,母校和全国各地的院校一样,停止了正常的教学,全校师生投入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学毛选、背语录、唱革命歌曲、写大字报和各种口号标语;接着,各种不同派系的红卫兵团组织起来了,霎时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声响彻云霄,一种异样的气分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校园。那时,我们只是初一年的新生,对这突如其来的风云变幻充满了好奇,也都很盲目很积极地去参加。没有上课,球队也解散了。后来,我参加了一个叫「七一兵团」的红卫兵组织,成了这个兵团文艺宣传队里的一员。在这个小小的文艺团体里,我认识了一群热爱艺术的同学,认识了音乐和芭蕾舞。当时的样板戏芭蕾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简直使我着了迷。宣传队里的台柱是印度尼西亚的归国侨生,三朵姐妹花刘禄香、刘顺香和刘德香。她们能歌善舞、人美歌甜,她们为宣传队创作了许多优秀的节目。特别是顺香姐,她的舞姿一流,她教我跳的双人舞《蝶恋花》,是促成我真正迷恋舞蹈的开始。那时,我们每天到学校排练,在禄香姐美妙的女高音《大红枣儿甜又香》、《草原上的红卫兵》、《万泉河边》、《在北京的金山上》等歌曲引唱下,我们翩然起舞。我们把这些多姿多彩的节目带到学校附近的公社,大队,生产队去,为贫下中农演出,我们也到县城参加文艺大汇演,用艺术的形式表达青春热情。六七年,我和慧玲及几个女同学参加了大串连,步行到省会福州,那是文革中一次「天不怕、地不怕」的经历。六八年底,随着全国大专院校的学生毕业后,我们中学生也都毕业了,没有考试,没有文凭,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母校,回到老家务农,接受再教育。文革已经成为了历史,而我们这一代却被称为「老三届」。我曾为自己不能在母校接受完整的六年中学教育而深感遗憾,然而每每回忆起那三年的校园生活,总会沉浸在那天真烂漫的岁月里。我感谢母校给了我生命中最初的启示,那未完成的三年空白,却一直促使我在人生旅程中一个永无止境的追求。那读不尽的五千年中华文化,是一座挖之不竭的宝藏,一部永读不完的好书,她将永远伴随着我走过漫漫人生路。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是举世欢腾的大喜日子。为了庆祝香港回归祖国的怀抱,多少旅居海外的炎黄子孙纷纷从世界各地涌往香港见证这颗璀璨的东方之珠百年来最骄傲的时刻。我也随着人流回到了香港,参与世纪末这个最有意义的盛会。意想不到的是,当香港回归祖国之时,竟也是我重返故乡之日。我终于踏上归途,圆我22年的美梦。记得那一天,我难掩激动的心情,在拜祭完父亲的坟墓,回到祖屋与亲人见面之后,就匆匆去走访母校。仲夏的午后,阳光炎炎,学校静悄悄的,母亲和小弟、弟媳陪伴我,从大操场的铁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崭新的现代化建筑群,除了体育场之外,我找不到往日的教学楼旧址;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充满现代风格的「光前楼」显得格外庄严宏伟,新的「星洲楼」,新的「泰华楼」,新的琉璃绿瓦白柱的亭子,在绿茸茸的草坪和各种绿色植物的围绕下,给人以美不胜收的视觉感受。往日的国光更加焕发青春气息,美得无与伦比和令人惊叹。从祖国到海外,我还未曾见到有一间中学校园拥有如此规模和美景,我在壮丽如画的校景中留影。从遵义楼进去,是昔日不变的风采,我惊喜的看见那一片茂盛的荔枝园,硕果累累的火红色荔枝挂满树梢,那娇艳的果实令人垂涎欲滴
;巍峨的新华楼,楼前的两棵松树,石阶旁的两只石狮子依然屹立在那里,走下阶梯,绕过美丽的花圃,我们看到了当年的幼苗如今已长成绰绰风姿的大树。
别后廿二载,再觅故土情,一切彷佛在梦中一样。回到大马后,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下来,脑海中不断涌现回家的情景:故乡、父坟、祖屋、母校、街道、亲人、朋友,那雄伟的杨梅山,悠悠的芙蓉水;那仲夏的阳光,碧绿的田野,还有一份份深情厚谊,一齐涌上心头,萦绕在我的眼前。我还来不及感受、回望、来不及细细品味,就离别了,我彷若梦游一般,真有点不敢相信此情此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以及见到亲人的那种彷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回到马来西亚后,我给李尔和慧玲写信,倾诉回乡的种种感受。透过电话,朋友总是说,我的乡音全变了,听不到一丝儿梅山腔。我不知道这是否人生的悲哀。我想起了也是校友的名作家刘再复先生的《漂流手记》里对「故乡」的诠释,不禁感慨万千。我虽二十多年未饮故乡水而失去了乡音,然而,不管我身在何方,即使是天涯海角,我也依然是芙蓉的女儿,依然是国光的学子。我在期待着,但愿此次未曾踏足的母校乒乓球室,将是我和李尔、慧玲下次相聚的地方……
我深深地怀念母校,也永远地祝福母校!
2001年5月1日
写于马来西亚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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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校友在母校就读时的照片 | 林慧玲校友在母校就读时的照片 |
作者李越秀校友(左)和女儿黄凯琳摄于墨尔本著名的「Federation」广场
这是一座设计独特的建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