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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亲 的 尿 猪 脚---------陈辉龙(泉州)高中87届【校友文萃】

上传时间: 2022-11-29  【字体:

母 亲 的 尿 猪 脚
陈辉龙 (泉州) 高中87届

  在我们老家,把劳作、劳神或房事过度而引起的内伤统称为劳伤,有劳伤的人通常会出现神疲乏力、气抑胸闷、胃纳减少等症状,说它是病嘛,又不至于要命,说它不是病嘛,人又浑身不得劲,花钱上医院,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候,我们乡下人往往采用自个的土方子解决。

  说起这些土方子,大多并非处方药,天成偶得,遵古相传,不贵且没有副作用,在理论上应归属食疗,寓医于食,药食同源。比如,过饥草炖小肠,枇杷藕节炖龙骨,花生黑豆炖猪尾,还有四物立肾炖土鸡等等,这些都可以用来治疗劳伤的,只是侧重点不同而已。但口味最重,疗效最为显著,同时也最让我最难忘的当属尿猪脚了。

  尿猪脚,全名是童子尿焖猪脚。我们乡下不成文规定,只有十虚岁以下的男孩子才能称为童子,也只有他们的尿才能称为童子尿。相信很多人一听童子尿,就会想起林正英的僵尸片,觉得这是童子尿的唯一用途。其实,童子尿本身就是一种中药,称为“童便”,作为药引用,可增加主药的效力。这并非信口开河,《本草纲目》上称人尿为“轮回酒、还元汤,童男者尤良”;《新修本草》述其“主治体弱气虚、症积满腹,滋脾土、止消渴、去咳嗽肺痨,润心肺、悦颜色、补五劳七伤”等等。据悉,药材中的香附、马钱子,还有我们泉州独有的消食丹(又名秋石丹)都是童便制成的。所以,童子尿治病或大补的说法是有其历史和文化根源,自然,童子尿焖猪脚的功效应该是狗咬屁股——肯定(啃腚)的。

  当年,我家里比较穷,三顿不是稀饭就是麦糊,不是萝卜就是菜尾,就这还不一定能吃饱,营养跟不上,人长得“香枝闪小、黄酸八肿”。到了十三四岁,母亲看我还没有“转大人”的迹象,有点着急,认为是读书过劳所致,于是,她便取出平常做小工攒下了几十元辛苦钱,为我准备了一疗程(连吃三帖)的童子尿焖猪脚。

  一大早,母亲便来到“杀猪本”的杀猪摊,挑一个土猪的后脚节,记住,必须是土猪,功效才会好,且必须是后脚,后脚筋骨较多,力气大。买回来后,刮洗干净,斩成小块,焯水去腥后先晾着。

  接下来,就该收集童子尿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费一番功夫。母亲拿着一个大瓷缸,口袋里装上一把糖果,来到古大厝,看见小男孩,便凑上去,满脸堆笑说好话,让他尿一泡到缸里,碰到捂着小鸡鸡死活不肯尿的,就拿出一粒糖果,哄他一下。经过一早上的软缠硬磨,总算讨满了一大瓷缸的童子尿,回家静置备用。

  下午三四点,母亲开始生火热锅。舀一两勺麻油打锅底,多放点生姜片,煸至焦黄,尔后倒入猪脚,不停地翻炒,直至断水出油,用豆油调咸淡上色,再加入过面水和黄酒、当归、党参、枸杞等药材,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后,再将它们铲进一个阔嘴的埕子里,找来几张干净透气的八仙纸,糊在埕子口,用绳子扎好。

  紧接着,母亲将装着猪蹄并用纸糊好的埕子口朝上,放进大铁锅中,然后取来尿液,顺着锅边慢慢倒入锅里,适当加盐油减少泡沫,倒少许料酒去腥提香,再在大锅的上面倒扣另一只小点的锅当盖子,在接缝处垫一圈报纸,最后用黄泥巴糊好即可。

  到了这里,大家就该明白了,童子尿焖猪脚并不是直接拿尿当水来煮猪蹄的,而是用童子尿代替水,采用隔水蒸的原理。大锅中的童子尿煮滚后,母亲把火调成炭火,让它慢慢煨着,不能急,要让尿激酶及无机盐充分发挥作用,促进猪脚胶原体和矿物质的裂变与升华,这个过程要两三个小时。  平常,母亲在煮好料时,我和妹妹都会当起“灶脚虫”,赖在灶脚,只为“嘴头紧”。这会儿,尽管猪脚十分诱人,但锅中发出的气味实在难闻,骚味十足,我们才不愿意呆着,跑到门口埕,连家里的那条小黄狗也摇着头跟了出来。不过,我们时不时会捏着鼻子三脚花跳到灶脚巡视一番,心里头即兴奋又疑惑,有诗云:日照铁锅生紫烟,遥看猪脚在里边。口水直下三千尺,又被尿味给呛死。

  晚饭时间到了,锅边的烟气小了,猪脚焖得差不多了,灭完炭火,母亲小心地挖去报纸泥巴,移开上面的铁锅,把埕子捧出来。这时,尿液已熬干,锅底只剩一层白白的尿盐。母亲戳破封纸,舀出一大碗的猪脚和汤,让我趁热吃。我忐忑地夹一块猪脚,先闻一下,再放进嘴里嚼一嚼,嘿,居然一点骚味都没有,而且酥烂可口,软糯香滑,肥而不腻,出乎意料的好吃。我再抿口汤,也无异味,只有肉和药材的香味,入口浓稠饱嘴,甘津十足,咸淡适中,真他娘的好喝。于是,我便放心地大嘴小嘴吃起来。这时,妹妹在一旁涎着口水焦急地问,“好呷呢?有没有尿骚味?”我怕她抢吃,毕竟这是母亲专为我补的,数量有限,便骗她,“臭尿破味吔重。”“嘿,二哥列呷尿?”妹妹有点幸灾乐祸,我幽她一默,“和尚过溪——没法度(没发渡)。”

  虽说做法很答工,也很奇葩,但疗效却是不容置疑,自从吃了几顿尿猪脚后,我胸不闷了,腹不胀了,一口气可以干下三碗饭,身体也开始慢慢“转大人”了:个头拔高了,小胡须长出来了,喉结隆起来了,喉底声变粗了,也懂得给女同学写情书了……说到这里,你们也许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谁吃谁知道!

  那年,我拿到了军校的通知书,母亲既喜又忧,喜的是我考上了大学,忧的是我身子骨还是太单薄,毛重才九十八斤,到部队会不会当“鸭丹哥”。母亲经过和父亲商量,把家里的那头半大的猪杀了,特地留下两个后腿,其余卖掉给我当路费,这也是当时他们唯一能做的。就这样,我又吃了几顿母亲做的尿猪脚,这回母亲本意只是给我补身子,不曾想却治愈了我的神经衰弱和慢性胃炎,这两样病是我高考期间落下的,还好是初期,由于当时父亲患癌病重,家里是一穷二白,母亲已心力交瘁,我没敢告诉他们。天道宁论,冥冥之中尿猪脚又帮了我一次,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尿猪脚,从那以后,不论我的脚步怎样匆忙,也不管我走的有多遥远,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提醒着我,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前一阵子,刚好到永春湖洋办事,有幸再一次吃到这道久违的特色菜,又听说它已经被列为非遗了,我不禁老泪纵横,多么熟悉的味道啊,这是家乡的味道,母亲的味道!只可惜,这一次,它却未能治愈我痛失母亲心灵所遭受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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